皇甫灵儿到来时,王黎并不在营中,甚至并不在郑县,而是在禹山。
禹山,坐落在韩城附近,离郑县足有一两百里的路程,自古以来,这禹山便是七山一水二分田。
《山海经内经》中曾记载道:洪水滔天,鲧(gun)窃帝之息壤以堙(yin)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传说大禹就是出生在禹山。
当然,此事年代久远也不可考。不过,禹山的另一个大名和相关的历史人物却是有迹可循。禹山又名香山,白居易号香山居士,便是因为其曾经在禹山待过一段时间。
一到秋末初冬之际,禹山一片火红。被霜风染红的枫叶随风起舞,哩哩啦啦的从树上飞下,仿佛半空中盘旋的赤蝶,也似树林里跳动的火焰,漫山流丹,相思入骨。
灵儿骑在大马上,远远就看见了坐在红枫下一袭白衣的王黎,心里一颤,已有多少天没有看到这个冤家了,虽然仔细算起来也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可是在灵儿心目中已经隔了一个世纪。
眉眼还是梦中的那道眉眼,神情也还是梦中的那个神情,灵儿双眼的泪水哗的一下就涌了出来。
那些什么忐忑、什么羞涩、什么矫情都特么的通通见鬼去吧,我还是那个敢爱敢恨的皇甫灵儿!灵儿如蝶一般从马上高高飞起,一头扎进了王黎的怀抱,仿佛拥抱着缺席了的那一个世纪。
王黎怜惜的拥着灵儿,抚摸着她如锻的青丝,在她耳边轻轻的一啄,呢喃着:“灵儿,咱们回到雒阳就结婚吧!”
自己贸然离家,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兄长见到自己却没有一句责怪,开口就是希望和自己结婚,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灵儿已经彻底沦陷在王黎的温柔乡里,没有杨柳风,只有一滴滴亮晶晶的杏花雨从灵儿的眼角滑下,沾湿了她和兄长的衣袂,也沾湿了她的心情,久久的趴在王黎怀中啜泣不停。
良久,灵儿才抬起头来,梨花带雨,双眼迷离的看着王黎,丹唇轻启:“兄长,可以再等一等吗?”
王黎一懵,与灵儿订亲至今也有六个年头了,灵儿也从当年的黄毛丫头长成了亭亭玉女,整整二十二了,就算在后世也是妥妥的法的年龄了,怎么她还不急?这丫头难道越耍越野了?
灵儿勇敢的仰起头,却依旧掩饰不住满脸的羞意:“崔家姐姐过得那么苦,又帮了兄长那么多,灵儿想等一等崔家姐姐,到时…到时候再一起嫁给兄长,好么?”
啊?王黎石化当场,满头的黑线,虽然自己已曾和崔崔合作了两回,虽然自己也很敬佩、怜悯这个要强、独立且倔强的姑娘,可自己什么时候又和崔崔有了恋爱的关系?
还未解释,灵儿已羞涩的抱着王黎的胳膊坐在一旁,如林间翠鸟一般呢呢喃喃,叽叽喳喳的将长安一行向王黎倾诉了一遍。在灵儿的口述中,貂蝉的刚强和脆弱,崔崔的绝世而独立,吕布的武勇以及王断的阴狠都扑面而来,栩栩如生。
王黎拍了拍灵儿的小手叹息了一口气,灵儿这丫头在外吃了那么多的苦,终于长大了一截,可是还是小觑了吕布的愚蠢和反复,就像自己一样小觑了曹操那颗骚动的心。
出了潼关,他与曹操之间的默契就仿佛突然消失了。他建议火速拿下长安,曹操却提出了反对意见。理由呢?围师必阙,只要徐徐推进保持对西凉军的威慑,即可手不血刃的拿下长安,还能避免董卓狗急跳墙火烧西京。
狗屁的围三阙一,军队里长安城尚有两三百里呢,这是围一阙一百吧?更何况,他曹操是国家文物保护者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其实他知道,他和曹操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缝。白玉京、徐晃降王两件事以及雒阳城头的少帝针一般扎进了曹操的心脏。
曹操,历史中赫赫有名的魏太祖,千古枭雄,怎肯在别人帐下埋头做小?
所以,他带着他的军队驻扎在这个离郑县稍远、离长安更远的禹山。他想看看曹操究竟想干什么,他也想看看这个千古的风流人物又将写出什么样的风流!
沉思间,灵儿已经从身旁站了起来,福了一福:“兄长,灵儿先随周大哥去转一转禹山,看看禹山的风景。”
呃?我还没有解释呢?王黎看着灵儿
随着周仓远去的背影一愣,郭嘉、戏忠和赵云等人已经来到身边。
“主公,别看了,再看的话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郭嘉拎着一壶酒气喘吁吁的走到王黎身前。
王黎白了郭嘉一眼:“好酒好菜都堵不上你的嘴,以后出征,本将军就直接在军前下一道军令,作战期间禁止任何人在任何地点以任何理由饮酒,违者重责二十大板。”
郭嘉赶紧将酒牢牢的抱在手中,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就挨了二十大板。众人一阵大笑,王黎已经摆了摆手,众人就在这枫树下席地而坐围成一团。
见郭嘉依旧紧紧的抱着酒壶,王黎一阵气急,没好气的说道:“这铁公鸡生怕我们大家喝了他的酒,那就让他先说吧!”
郭嘉赶紧扬起脖子就是一大口,然后将酒壶放到众人中间,大气的说道:“你们喝吧,我先和主公说一说。”
众人又是一阵捧腹,徐晃见这氛围与军中不一样,与西凉军或者说董卓的氛围更是天壤之别,倒也觉得格外惬意,便向酒壶伸去。
还未伸到壶前,赵云已一把拉住徐晃低声道:“别上那游荡子的当,我上次喝了他一口,结果,他硬生生从我这里要去了五壶。害得我两三日都跑到兄长那里去打秋风!”
戏忠、田丰等人掩嘴而笑,郭嘉白了赵云一眼,已整了整衣冠正色说道:“主公,适才得谛听营关西堂飞鸽传书:李文优一人独自出城会晤曹公,两人在曹营大帐中足足商讨有一个时辰之久。
自潼关之后,曹公与主公意见屡屡相反,且麾下将校也不如往日那般随意。嘉以为必然是曹公的战略意图或者说是曹公的思想发生了变化,才会导致这种问题。
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曹公有枭雄之姿,夏侯渊等人也颇有大将风采,而曹公麾下谋士程仲德生性刚戾不择手段,我们必须对曹公进行提防啊。”
不得不说郭嘉看人观心确实一流,正如自己想的那样,汉室既已没落,曹操千古人物一代枭雄又怎么可能按耐得住他那颗骚动的心呢!
王黎点了点头,看向众人:“那你等觉得孟德的战略策略又是什么呢?”
戏忠起身言道:“曹操少有大志,胸花锦绣。当年许子将就曾经说过此人乃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忠揣测,那日主公的白玉京从天而降,虽然伤着公明将军,却已将曹操从梦中惊醒。
后来,公明将军愿与我等成为袍泽,则进一步刺激道了曹操。更何况,在我等手中还有少帝这一个大杀器?若是他和主公再继续联手下去,有朝一日,他必将成为主公的附庸。
以曹操那志怀天下的心胸又如何愿意?所以忠大胆推测,当日在潼关之时,曹操的战略就已从董卓头上转到了主公的头上。”
“听志才先生说起来,还是晃害了主公?”徐晃忍俊不禁。
王黎亦笑道:“若真是如此,我还真希望天下十三镇诸侯都害我一遍!当然,若是什么时候公明在孟德背后再血淋淋的捅上一刀,孟德郁闷的自杀,我就更高兴了!”
众人大笑。
田丰已接过话题接着说道:“我等潼关出兵,曹操屡次反对主公火速下长安,想必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准备联络长安了。
如今董贼身灭,吕布由中郎将晋为镇东将军执掌了长安大权,而李儒却因伪帝一言无罪,重新选择投靠了吕布,他昨日又在曹营中和曹操密语良久,其中意味也不言而喻。”
“所以,曹操的目标是我?”王黎看着田丰问道。
田丰摇了摇头:“不,挟天子令诸侯,牧良马震军威,控精兵讨不庭。大汉虽已没落,但天下十三州诸侯,除了韩遂和马腾曾打起过‘清君侧、诛奸佞’的旗号外,哪一个敢明目张胆的反叛?
诸侯若不想背上叛贼的声名,谁敢轻易御之?所以,曹操的真正的想法应该是与主公分庭抗礼、鼎足而立,他的目标绝不止主公一人,还有长安城中的伪帝!”
郭嘉咳了声嗽,扫了扫众人及时补上一刀:“或许,还有雒阳城中的少帝!”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指弹出万般音。赵云、张辽、张以及新降的徐晃等人尽皆骇然的看着田丰。
王黎虽然已经知道曹操已经与自
己分道扬镳,重新走上枭雄的道路,但同样也没有想到或者想过他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博弈,自然是有来有往,既然你已经出手了,那么就应该轮到我了吧?孟德,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的过河卒我吃定了!
王黎冷哼一声:“我这里还有一则关西堂的消息:昨夜吕布遣人送信至坞,李于今晨弃辎重逃往天水、南安一带。”
“他们这是在抢时间!”
“不错,以退为进逼迫李,为自己谋取更多的时间!”
众人议论纷纷,郭嘉、沮授、田丰以及戏忠等人眼神中亦有了一丝凝重,众皆起身奏曰:“主公这么一说,我等敢肯定吕布和曹操已经联手。于曹吕双方而言,合则两利斗则俱伤。
而且,说不定曹操同样已经暗中遣人前往武威,寻求马腾奥援去了。曹吕麾下兵士滔滔,如果再加上马腾的话,我军兵微将寡,以安全计,属下以为主公亦可派人北上联络马腾。”
马腾?这马腾倒也算得上是一员忠将,可是他那儿子马超桀骜不驯,在历史上不管自家阿翁还在曹操手中就敢兵叛凉州的主,真的就那么好打交道吗?
王黎还在思索,谋士们已齐齐拜下:“马腾乃马伏波后人,马伏波一生忠心耿耿,马革裹尸,少帝乃天下之主,相信主公动之以大义,辅之以恩威定能说服马腾前来,顺便还能折断曹操的一只翅膀!”
唔?有道理,与长安比,与天下比,区区一个马超小儿算的了什么?不服?没关系,打到服就行了!
王黎点了点头,却见赵云坐在一旁,想起历史那段故事突然一笑,说不得这马家之事还落在赵云的身上呢。
“好,就依你等所言,联手马腾共抗曹吕。”
“诺!”
“那吕布和孟德处又如何?”
“虚与委蛇,图穷匕见!”
王黎霍然起身,目视着众人喝道:“既然要陪他们演戏,那我们就再给曹吕八日的时间。本将军命令!”
“诺!”众人齐齐抱拳。
“令:公与持我亲笔信前往凉州武威,尽快与马腾达成协议相请马腾出兵。子龙、文奂率两千精锐以及一千白马义从随行,十日后会师长安城下,此行以公与号令为准!”
“令:文远、公明率麾下大军为左路大军;、南翼为右路大军;其余伯循、李蒙等诸将及诸位先生随我坐镇中军。八日后一同前往长安,沿途务必步步为营,游离于曹军之外!”
“令:关西堂立即飞鸽传书雒阳,知会伯敬先生小心河内及宫中动向!”
“诺!”
说罢,王黎转向沮授、赵云和高览三人说道:“贾文和,乃是伯敬先生故人,当初在雒阳之时也曾有助与我等。董卓未亡前,贾文和牛辅出任董贼使者前往武威。
你三人武威到后,就地接管其麾下所有将士,同时务必保证文和的安危。至于沿途若遇曹操麾下前往凉州之人,格杀勿论,不得走漏任何风声!”
“主公放心!”三人齐齐唱了一喏。
王黎拍了拍手,早有兵士端上几壶酒来,王黎亲手奉给众人,众人齐齐举杯,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
日头渐渐落下山腰,天色也愈发昏暗了,林中的红枫叶却依旧鲜红如血。
王黎手执中兴剑,一袭白衣在枫林中辗转腾挪,或如潜龙起于林中,或如猛虎啸于山坳。
剑气纵横千万里,一剑光寒十九州。一道道剑气气贯长虹,喷薄而出,随着飘忽的身影在枫林中交错纵横,激荡起枝头落叶纷飞,恍若漫天飘飞的赤蝶,也如禹山之上下了一场壮美的红枫雨。
少顷,王黎收剑而立,接过灵儿递来的手绢擦了擦了汗,飞跃上马,腰间一纵一声长啸与灵儿、周仓等人消失在林荫路间,只留下一串劲健婉转、刚柔相济的京腔。
“我正在禹山观那山景,耳听得山脚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原来是曹吕发来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