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湖楼前苍灵风,云雾隐没半山松。彭泽二月多芳草,春在蒙蒙细雨中。
王黎一行人刚来到庐江郡,一场春雨就不期而至。
春雨仿佛织女姑娘针织的绢丝一般,细细密密,如梦似幻,无声的滋润着大地。洗去了永安元年冬日的残旧,染绿了远山、古城、青石小巷,也染绿了眼前的彭泽湖。
彭泽湖一片碧绿,无论是重重叠叠、隐隐绰绰的远山,还是春意勃发、婀娜多姿的绿树,一起都倒影在湖中,湖面以无数个雨点为中心荡起一层层的涟漪,青山和绿树也在这涟漪中荡漾,数叶白帆仿佛几片雪白的羽毛漂动在这翡翠的湖面上。
此时,王黎就坐在一片雪白的羽毛中,船上没有他人,只有一个船夫,赵云、两个小孩和一位年过花甲已近七旬的老人。
老人就坐在他的对面,脸上的皱褶早已如梯田一样爬满额头。但王黎却不敢小觑这位老人,因为他就是怒江郡太守陆康,历史中大汉朝的一根忠骨。
在袁术高举反旗自立为王之时,曾经率部困守庐江,整整两年不曾倒在袁术的兵锋之下,陆氏家族百余人也因此丧生近半。而且更为难得的是,陆康治家有道,后人中君子、义烈和将帅频出。
其子陆绩‘怀橘遗亲’,‘廉石归乡’,孙女陆郁生东吴朝廷亲表‘义姑’,从孙陆逊‘白衣渡江’智取荆州,‘火烧连营八百里’败刘备,孙子陆宏、陆睿亦同为军中都尉或校尉。
眼前的那两个小孩正是陆绩和陆逊二人。
这样的人如何小觑?王黎看着老人,脸上亦带着一丝尊重。
陆康却亲自斟了一壶茶,推到王黎眼前,抬起头来笑道:“前将军,你可在老朽脸上看出来了一朵花?”
“陆公说笑了,陆公脸上没有花,心里却有一朵梅花,一朵象征这忠贞、不屈、和平和长寿的花。”王黎轻轻捧起茶盏,朝陆康致了致敬道,“陆公年寿比王某二伯、岳父都打上几岁,名望更是江东无两,陆公若不嫌弃,就直接称呼王某德玉便是。”
陆康摇了摇头道:“前将军何必过谦?老朽虽然身居一隅,却亦知前将军身兼重任,心系天下安危。如今我与前将军彭泽会晤,关系重大,自然先公后私,又岂敢忘了自己的职责,废了朝廷的礼仪?”
这只老狐狸的近乎还真不好套!
王黎心里苦涩一笑,摇了摇头道:“既然陆公说到天下,陆公请容王某冒昧的问上一句,陆公可知天下大势?”
“自夏立国而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天下都快变天了,老朽又怎会不知道呢?”一丝愁容爬上陆康脸颊,“陛下年前于雒阳登基,废初平为陈留郡王。将军与曹操奉诏讨贼,迎接郡王还京。
曹操中途背道而驰,陈留郡王同样亦被刚刚握到手中的权力迷惑了双眼,与吕布、董承等人沆瀣一气,逃奔兖州重新称帝。人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同为高祖后辈子孙,如今却要争一个名分大义。
袁氏一门三公,袁绍心怀野心,袁术脑藏反骨。一个居于渤海剑指冀州,韩馥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藏身常山,另一个则蛰伏南阳遥控兖、豫、扬三州不遵朝廷号令自成一国。
而曹操自将军驱逐出关中后,同样露出了狰狞的爪牙,先得吕虔和董昭二人为军中从事,再得于禁、典韦为军中大将,联合泰山寇臧霸、孙观等人先后迫陈宫、张邈于襄邑、己吾,逼陶谦于徐州。
陈宫等人遂迎接陈留郡王及吕布
入兖,占据了陈留和济阴。陶谦则迫于压力向诸郡求援,刘备弃魏郡连夜投奔陶谦。至于江东和荆州以及益州同样扰乱纷纷,如今天下稍安者唯将军之司州和雍州而已。”
“既知大势,那陆公以为王某应当如何?陆公又将如何?”王黎望着陆康目光灼灼。
陆康不避王黎的目光,放下手中的茶盏:“前将军,老朽可以相信你吗?”言语舒缓却异常坚硬。
“陆公何有此问?”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未篡谦卑时。”陆康叹了一口气,“前将军远居长安或许有所不知,今年二月初一之时,许邵于扬州观星宿重开月旦评,将军、曹操、袁绍及吕布等人俱在榜上!”
二月初一的月旦评?
月旦评,又名汝南月旦评。乃是本朝末年汝南郡许邵、许靖这对堂兄弟发起的一项点评乡党、褒贬时政的活动。
据说此评能辩人之好坏,能分忠奸善恶,在朝在野之士,都在品评之列,许多人甚至以能上月旦评为荣,影响颇为深远。
当年曹操就曾为许邵评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不想曹操竟然再次上榜,看来这次的点评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不然陆康何须前面那一问?
如今才二月初三,江东堂还没有传来消息亦属于正常。
而自己从荆州出发,因躲避刘表、孙坚以及吴景等人的哨探以及路途中的盘查,沿江数百里路程所费时间竟已经花去了大半个月。但愿这月旦评莫要影响我接下来的行动!
王黎心中一紧,脸上却是依旧淡然:“王某刚从长安而来,时间都花费在路途上了,确实不曾听说本月的月旦评,陆公可能为王某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老朽也不过是把许子将的话重述一遍罢了。”陆康摆了摆手,接着说道,“本次月旦评共有六人上榜,分别是:前将军、袁绍、曹操、吕布、袁术和刘备。
以往许子将的点评都为珠玑之言,或三五句,或十数字。但这次你们的评语却各只有两字:曹操七杀,袁绍破军,吕布贪狼,袁术廉贞,刘备天梁,而前将军则是天机。”
七杀星孤克刑杀,专司权柄生死,性急而喜怒无常,为人独立智勇、果断有计谋。破军星独断专行自以为是,狂傲多疑好谋无决。贪狼星性刚威猛,作事迅速但多进退,爱憎之心极重,善恶不一,略带偏激,喜怒无常,易迷恋花色。
廉贞星心高气傲一意孤行,却又逞强好胜心狂性暴。天梁星慈悲为怀成熟稳重,颇具有侠义精神,能够临危授命施恩而不求回报。天机星思虑周详但理想太高,乃是智慧计数之星,奔动之星,亦是仁善之星。
这许子将不是评论专家吗,什么时候又成了算命的,王黎一懵:“杀破狼?”
“正是!”陆康点了点头,“吕布挟维新帝至兖州,兖州又毗邻曹操和袁绍二人的地盘,三人相互照会。紫微星杀破狼格局曰:三星聚,天下易。
前段时间曹操正和吕布僵持,袁绍还未全冀州之境,三星倒也不那么容易聚集在一起。但是此二人均为志向远大之人,若是他们也效仿前将军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三星就聚在一块了!”
三星聚,天下易!
王黎顿时也大感头痛,当初与郭嘉、荀攸、戏忠以及沮授等人讨论时,众人只想过三虎相争,却并未想过三虎同效维新帝的局面。
毕竟历史上曹操亦是先斩杀吕布与白门楼,后败袁绍欲官渡一统北方后才最终
与刘备和孙权划江而治,三国鼎立的。
但现在,维新帝已送至了这三人眼前,历史上的那一幕还会真的出现吗?
王黎正在思索,陆康却又道:“好在杀破狼一旁尚有廉贞、天梁双星以及前将军,目前倒是无忧。可老朽胸中依旧疑虑重重,这五人皆为紫微星格局,前将军却并非如此,而是天机!”
“天机星?”
“不,不是天机星,而是天机!”
不是天机星,而是天机!
王黎心中霍然一惊,还真是日了狗了,这许子将还真是一个算命先生?不会是什么大唐袁天罡、李淳风一样的神算吧?
天机?自己因雷而灭,又因雷而生,岂不正是老天给的生机!
却听陆康继续说道:“许子将特别说明前将军并非天机星,而是天机。天机者,天赋灵机,天下之机也。庄子曾曰: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所以,老朽必须知道前将军心中所想方能确定是否应配合于你。否则,老朽宁愿孤守庐江!”
稳了稳心神,王黎决定干脆来一次冒险,打算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陆公确定想知道王某心中所想?”
“确定!”
“不怕听了后悔?”
“几句言语有什么可惧的!”
“好!那就容王某放肆了!”
王黎为之一振,心底所想滔滔而出:“前朝始皇帝雄才大略,灭六国一统天下,集权中央,废除分封制统一度量衡,可谓是古今第一人,但先秦两世而亡。我高祖皇帝奋三尺之剑,驱乌集之众,反抗暴秦歼灭楚项,同样亦为一时豪杰。
但身后呢,我朝又经历哪些令人痛彻心扉之事呢?太后吕氏诛戮功臣,景帝时期七王叛乱,武帝晚年诛杀太子皇后,王莽篡汉,以及桓灵两次党锢,董贼扣关。陆公觉得这家天下如何?”
陆康一拍案桌霍然站起,虎目圆瞪,颔下的长须飘然而起:“你想学王莽?”
王黎摇了摇头道:“非也,王某只是想走一条前无古人之路而已。陆公稍安勿躁,还请先安坐,容王某将话说完!”
“你说!若是你有王莽之心,老朽拼掉这具残躯也定要将你斩于此处!”陆康愤恨的坐下,将头扭至一旁。
王黎将陆康面前的茶泼在水中,重新续了一杯端至陆康面前:“王某研究前朝及本朝历史,发现大凡朝廷的**和没落必然与为君之人关系重大。君贤则天下清明,君昏则朝野动荡。
陆公,难道我们要将这天下的安宁、富裕与天下人的生死都要押到每一代还未初世的太子手上吗?你又怎知此人心性、智慧、担当和品德如何?”
“哼!那是因为他们为奸臣阉贼蒙蔽,少了贤臣辅助!”一丝冷笑挂在陆康嘴角,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王黎。
王黎揉了揉额角叹道:“胡亥之李斯,武帝之桑弘羊,桓帝之黄琼、李膺、杜乔,先帝之窦武、陈蕃、胡广,敢问陆公,哪一个就不是贤臣?哪一个又不是天下名士?”
陆康闻言一滞,沉默了半晌,直到这重沏的茶汤变冷,才转向王黎,面色凝重:“那依你之见,你待如何?”
“这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一人之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黎抬起头来看着陆康,目光如炬,“王某之意,陛下当与士子百姓共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