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被姐弟俩的哭声弄得非常难受又难过,他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唐朝、封建社会,没了土地和户籍的人是很难正常生活下去的。自己如果真拒绝了他们,极有可能再次把姐弟俩推上绝路。
而有些人即便身为奴仆但如果主家富裕,其生活质量却能比一般百姓要好上许多。
想到这里,他只好无奈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答应就是!以后你们姐俩就跟着我吧。不过我马上要去范阳办事,路上会比较辛苦。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
“多谢公子!”女孩闻言止住哭声,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李守,“我们不怕吃苦!”
“赶紧起来吧,你们老跪着让我很不舒服!”
李守再次伸手去拉对方。
这次姐弟俩乖乖地起了身,抹抹眼泪靠在了火堆旁。
此刻的干柴已经烧得差不多,女孩便主动让弟弟从大殿西侧他们原先待过的地方拣些干草碎枝过来。
“好教公子知晓,奴婢本姓陈,名唤小媛,弟弟名成业,别人都叫他小业。以后您叫我们小媛、小业就行。”
确认身份后,女孩立刻换了称呼,把自己姐弟先介绍给了李守,然后她仰起脸问李守:“我们还不知道公子的名讳呢。”
“我叫李守,是京师长安人!再具体的情况就记不清了,因为去年我头部受过伤,很多事情忘记了。”李守实话实说。
这时那男孩已经抱了柴草过来,又往火堆里加了些,火焰重新变得旺盛,一股股热量驱散了侵袭过来的夜寒。
李守也借着火光重新审视了一下女孩,只见她头上梳着这个时代流行的双丫髻,一支荆钗插在侧面,脸蛋虽然瘦削却显得眼睛很大。乍一看模样不算漂亮,但却有着少女特有的清纯。她身上穿一件短襦长裙,有条束带缠在腋下,整个人透出一种青春和历史的交错感,特别是在这古寺的夜中,让李守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姐姐,我渴了!”,小业把火堆点旺之后喊道。
“供桌那边有碗,你拿过来,姐姐给你倒点水,热热喝!”小媛吩咐道。
小业便过去拿了两只破陶碗,又从地上捡起个水葫芦,那本是胡三身上的物品,被李守扇飞后落在了地上,胡三逃走的时候也没顾得上拣。
小媛稍微 冲了冲陶碗,便学着李守原先的样子,将碗放在砖块上加热了给弟弟喝,同时嘱咐道:“小业,以后公子就是我们的家主,有什么事情你要抢着做,不能什么都靠姐了,姐姐总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知道了,姐姐!”,小业答应一声,怯怯地看了李守一眼,然后低头喝起了水。
这些天的遭遇着实让从小第一次出远门的男孩感到害怕,现在吃了干粮喝了水,又被火堆温着,困意便不知不觉地涌了上来,一会便躺在干草上睡着了。
李守看小业的样子便想发笑,这刚收的仆人觉悟不怎么高啊,做家主的还没睡呢,自己倒先做起梦来。
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觉多,睡得也死,估计得明天早上才能醒了。
“公子!弟弟他这几天确实累了,而且今晚的遭遇也着实吓着他了。”小媛小心地解释道。
“没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睡吧。”李守摆摆手说道,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刚才的话好像存在歧义,心里便有些尴尬,索性也枕在包袱上闭上了眼。
小媛面上一红,臻首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不过等她看到李守躺下后便也释然了,随即拿起一把干草,开始给弟弟和李守驱赶些飞虫。
渐渐地,大半轮月亮升起来,月光如水银泄地般透过殿门和窗户直照进殿内,小媛那驱赶飞虫的动作也慢慢凝滞,最后女孩终于禁不住困意,歪在火堆边睡着了。
火堆无人照看后便也渐渐变小,最后熄灭了,只剩下未烧透的粗枝隐隐透出些红光。
月影慢慢西移,划过中天后顺着树梢和婆娑的枝叶开始下沉。
将尽五更天的时候寺外忽然传来人马声。
李守立刻清醒过来,小媛也缓缓直起了身子,只有小业还睡得死沉死沉的。
看着自己这位刚收的男仆,李守摇摇头不再准备躲藏,毕竟自己的矮马也还在院里呢。
“殿里有人!”
寺外的那帮人马很快进了院子,看到矮马后有人开始出声提示。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观音寺离道路不远,有错过宿头的商旅在此歇脚乃是常有之事,你等只管看好人犯即可!”,有个略带威严的男声随即响起。
“是!大人!”
另外几人附和道。
随即外面便传来歇马的声音,还有数人径直朝着大殿行来的脚步声。
李守坐在地上借着光亮往殿门处仔细观瞧,先头进殿的共有四人,中间两名男子一副平头百姓的装束,只不过此刻他们被反绑双手,明显是被束缚住了。在两人身后则是两位手持横刀、头戴直黑幞头,身穿灰蓝色制式圆领袍的男子,看模样应该是衙门中人。
随后 进殿的是一名彪悍的中年男子,他头上戴着黑色的硬脚幞头,身穿青绿色袍服,腰中间还系着一条蹀躞带,其上挂着柄长刀。
紧随中年男子的居然是两位身材修长高挑的女子,她们不像李守见过的普通女子打扮,而是一身的男子装束,就连头上的青丝也被硬脚幞头拢在其中,显得英气逼人。
几人进殿后便注意到了李守的存在,只不过见到主仆三人中还有孩子存在便都松了口气,警惕的意味明显消了下去。
随后那名中年男子便带着几人在大殿西边生火烧水,顺便还烤了自带的干粮吃。
片刻后殿外又走进来三人,亦是同样的直黑幞头打扮。
许是闻到了干粮的香气,再加上天色渐渐放亮,小业也揉揉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到对面来了另一群人,他先是害怕地往姐姐身边一缩,随即发现没什么危险后又小声嘟囔道:“姐姐,我饿了!”
“跟你说过了,现在我们都要听公子的。”小媛提醒道。
李守闻言又取出些干粮分了分,心里多少有些无奈,这仆人收的,好像自己在带孩子一样。
听到这边的动静,那男子便使了个眼色,带着两名手下径直朝着李守走来。
李守见状也站起身形注视着对方。
三人来至近前,其中一人先拱了拱手,然后问道:“这位公子请了,我们是易县捕快,这位就是我们的县尉刘大人,敢问公子如何称呼,既来到本县境内,可有过所?”
李守闻言一愣,原来是县衙的捕快,中年男子竟然是易县县尉,这相当于后世的县公安局局长啊。
他当即抱拳施礼,很客气地回答:“见过刘大人,在下乃长安人李守,此次去范阳办事,路过这里的时候错过了宿头,这才借住在观音寺内。”
说完他又指了指小媛姐弟俩:“他们是在下新收的仆人。”
接着他从包袱里取出了那张‘过所’递了出去。
这过所便相当于后世的身份证、户口本和暂住证三者的合体了,中国对于人口的管理自古以来就没放松过,没有这个在唐朝同样是寸步难行。
刘县尉趁着李守取‘过所’的功夫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接过‘过所’看了一眼后居然开始皱眉头,然后将‘过所’递给了身边的一名捕快。
那捕快见状也仔细看了一遍,随即问道:“过所上只注明你一人从长安行来,并未有仆人的记录。而且你这两位仆人明显有些年轻,不会是拐卖的人口吧?”
说完这话,捕快们便将手放在横刀上戒备地看向李守。
刘县尉则略带轻视地瞅了瞅李守腰间的横刀,然后是墙角的长弓和箭支,那是李守从矮马身上解下后摆在那里的。作为有着十几年工作经验的县尉,他不认为李守这样的毛头小子敢反抗自己,或者反抗其实也没啥用,毕竟自己这帮手下可都是身手非凡的老捕快。
但当他看到李守那张弓的弓身两端缠有红蓝两种颜色的装饰时,刘县尉不禁“嗯”了一声。
此刻李守开始解释,将自己今晚的遭遇讲述了一遍。
刘县尉眉头皱了皱,随即看向小媛姐弟俩。
小媛见状知道对方有询问自己的意思,便也一五一十地说起来。
刘县尉听完后点了点头,随即突然问小媛:“本县尉跟涞水县尉也有些交情,可以帮你们二人夺回家产,如此你俩便可以返回故地,对岂不美哉,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啊?”
若换成是其他人,面对这样公然煽动奴仆脱离家主的行为,早就该心生不满了。但李守却没有动怒,反而心里有种放松的感觉,终于不用带孩子了,所以也跟着劝道:“如此再好不过,你们姐俩还不快谢谢刘县尉!”
然后殿内众人一起看向姐弟俩。
小业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害怕得不敢说话,一个劲地往姐姐身后躲。小媛却躬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谢大人的好意,我家公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而且是我们主动求做公子奴仆的,并无反悔之意,希望大人能够成全。”
“嗯!既然如此,那此事只好作罢!”刘县尉似乎松了口气。
随后他看向李守,很突兀地问道:“张任是你什么人?”
“啊?”李守闻言吃了一惊,不过还是如实答道,“是在下的师傅。”
“难怪!你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师傅说他半年前离开的范阳,刚好遇到了在下,便指点了一段时间,几天前我们刚刚分开,师傅他自去长安了。”李守见对方一副审问的模样,便索性将自己认识张任的过程全部说了出来。
“我就说嘛!在这里居然还能看到他的长弓!”刘县尉闻言点了点头,面上也变得和蔼起来。
“张兄与我有旧,见到他的东西难免会多问几句。你无须介意。其实你的过所上记述不全,两位新仆也需要多补些手续,将来行走才不会惹上麻烦。你既是张兄徒弟,这些事情我便帮你一把,今日随我们到易县县衙一趟即可。”
听完对方的解释,李守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是师傅的一张弓帮了自己。
不过想想也是,张任在范阳这么多年,肯定结交过不少官府中人,尤其是那些掌管治安的县尉,这必须是重点照顾的对象,两人有所交集也在情理之中。
话既然说开了,两方的相处便因着张任的关系变得轻松起来。李守也了解到刘县尉一行乃是因为昨晚追缉那两名犯人才经由此处。至于那两名女子,刘县尉却没有介绍,而且言语之中众捕快对她们都甚为尊敬,可见身份有些特殊。
靠着火堆吃完饭,又喝了些水,众人又休息了一会,便准备起身。
但就在这时,寺外忽然再次传来马蹄声,听声音竟有十几匹之多。
随后便有个粗豪的嗓门声响起:“姓刘的就在这里,大家伙亮兵刃冲进去。”
……
刘县尉闻言便是一愣,他看了被缚的两人一眼,随即命令道:“应该是这厮的同伴到了,马六,你在这里看着两人,其他的人随我出去!”
此刻众人连同那两名女子已经吃过干粮、休息了一段时间,浑身精力正是充沛的时候,听到刘县尉吩咐,便各带兵器涌了出去,在院中以刘县尉为首组成了一个战斗队形。
此刻天光已经大亮,院外马蹄声止住后同样涌进来一伙人。他们个个做平民装扮,只不过浑身收拾得干净利落,但手中武器却是五花八门,刀枪剑戟都有。
最后 进院的是两名身材高大之人,一名年纪在二十左右,手持一柄直刀,显得很是彪悍。另一人却披散着头发,其中还扎束着几根小辫,胡子拉碴的,明显是一个胡人,其身体极为粗壮,手握一柄厚重的钢刀,走起路来步伐稳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原来是褚通褚二郎,你不在范阳好好当你的坐地虎,跑到我易县地盘上意欲何为?”
刘县尉认出了那名彪悍的男子,拱拱手喝道。
“呵呵!难得刘县尉还认识小弟,既然如此,真人面前不说废话,褚爷我受人所托,是来保护南掌柜的,希望刘县尉给个薄面放了他们,否则的话,呵呵,一会别怪在下不客气!”
褚通说完话便将手中直刀往前一伸,只待刘县尉拒绝后动手开打。
“呵呵!南掌柜违反朝廷禁令,私自向突厥和奚族出售军械,本县尉手中证据确凿,正要带其回县里严加审讯,岂能受你一介布衣的威胁!”
刘县尉面无惧色,反而义正辞严地训斥道。
“朝廷禁令个屁!既然刘大人不愿意,那还啰嗦什么,老子也不管你什么县尉不县尉,今天你若是能赢了褚爷手中这把刀便什么都好说,否则的话就给我闭嘴!”褚通满不在乎地骂道。
“早就听闻你褚通乃范阳城有名的高手,还是北地第一高手沈寒策的关门弟子,今天刚好领教领教!”
刘县尉说完后身上陡然升起无穷战意,他长刀猛地出鞘,紧接着双手紧握刀柄对着褚通便直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