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雷摇头,躺在病床上的金师傅性子之硬,不会容许张世弃入关拜任何大小官宦将门供其驱策。让这位小爷只能在乡里厮混。他都为张世弃感到可惜。
可现在金师傅也只是中风之后行动艰难的一个老人了。
马雷还是眼巴巴的看着张世弃,目光中似有祈求之意。
“你先回家准备准备,明早就开始动员村里的老弱南下避难,愿意留下来和女真人弑杀的就留下来,我看女真人不会雌伏太久。”
“我也该服侍爷爷吃药了,你去操持上路物件人马,明早出发!”
张世弃走在村中,不时的和问候村民点头回礼,一遍遍的扫视着这个已经显得有些衰败的小村。
十三年来,自己就在这个村子被母亲抚养长大,孩童时候漫山遍野的玩耍,稍稍长成就跟爷爷习文练武。再大一些叛逆到来,无数次的夜里偷偷翻越寨栅,带着马雷出去和城里侠少们厮混。
村中哪一家都有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在,村中哪个角落都有自己调皮捣蛋时候留下的痕迹。
直到去年,母亲临终前向自己吐露了自己身世的秘密,其中就有师傅金罗申其实是自己的表大伯,金家原本是汉时内附的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汉武帝临终把幼帝刘弗陵托付于霍光、金日磾,王莽篡汉,金家随光武帝迁于江陵,一直传承至今,期间多有沉浮,但尚武之风延续至今,宋时受社会风气影响,家族习文之气溅起,但像金罗申这样文武双休,两方面都有极高的造诣的极其罕见。
为了影藏自己的身世,母亲一直以叔叔相称,也许自己曾经在心中抱怨过爷爷为什么要将自己拘管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教养出自己一身本事,又把自己禁锢在这小小的天地里。
当了解了自己的身世,相对于爷爷,不再抱怨那么简单,张家仇人很多,恩人也不少,现在全部压在自己的肩上,这些恩怨交织,自己应该怎样去面对。
但当一向坚强如松的爷爷突然中风倒下之后,张世弃却自然而然的思考,怎样面对怎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爷爷啊爷爷,你叫我怎么办?
村庄很小很小,转眼之间张世弃就已经来到村中自家宅邸。
自家宅邸也就是普通乡间民居的模样,就两进的格局。只是屋舍偏小而院子阔大,前院是兼做练武场,后院则是马厩。屋前院内,收拾得点尘不染。
现在前进屋舍廊下,正有一个十岁左右岁的孩童正守着药罐,药汤已经滚了,散发出浓重的药味。
而在廊前,正半躺半靠在胡床之上,披着一层毛毡晒着太阳的老人,听见张世弃进屋的响动,睁眼看来。
那守着药炉的小孩子起身招呼:“少爷!”
这小孩子是马雷弟弟,是马宝的幼子,徐乐摆摆手:“小云,找你哥去,这儿有我。”
马云就差欢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就朝门外冲去,在门口才回头问了一句:“少爷这次带我不带?”
张世弃哼了一声:“你再长几岁罢!”
马云老大不乐意:“我也不差哥哥什么,马上能开八斗弓,步下能开一石五!不管是刀盾还是长兵,少爷你尽管来考较我本事!”
金罗申闭着眼睛冷冷开口:“你还差得远!”
马云敢跟张世弃耍赖,老爷子开口却像老鼠见了猫,半点不敢则声,朝张世弃伸伸舌头就掉头出门。
老人不到六十岁的年纪,已经满头白发,眉目轮廓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英挺,但脸上经过岁月的侵蚀,以沟堑纵横,虽然一脸病容,望向张世弃的目光仍然有如冷电。
正是张世弃的表伯父金罗申,当年带着七兄弟回到李如柏处,就辞去军职,来到这里,一手建立起了这个小村庄,十几年来不知斩杀了多少女真突骑,搭救了百余户从女真部逃回奴隶,剽悍轻捷的边界侠少都要尊称一声金老爷子。
张世弃看着身体肉眼所见一年不如一年的老人,默然片刻,突然开口道:“我在李如柏大人处行走这日,看到了很多,近日李如柏府开始迁家,家中除李如柏自己外,一家老小分两批迁入关内,听其亲卫说李如柏兄弟姐妹及其后人迁入燕京,而更早的一批是李如柏妻妾儿女直接迁往更远的江南,遇此辽东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如此作为,极大地动摇了辽东镇将士的军心。战争还没开始,一个个都起了别样心思。而蓟州镇总兵刘挺同样如此,去年就把家人迁往山东老家了,这些边界将门,没一个好东西!”
金罗申不语,从去年自己身体抱恙以来,逐渐把村里管理交于他手,有钱、马两位老人帮衬,这孩子常在李如柏府邸和这里两头奔波,到也把这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梳理的井井有条,想听听自己教导多年的少年,在遇如此大事时,有什么样的决断。
张世弃笑道:“我原本想抱上李如柏这个辽东将门的粗腿,但一年来也仔细观察了李家的几个小娘,可惜长得不是十分出挑,但凡有个能看得上眼的,爷爷你教的本事不过拿出几分,再多拿几分出来,说不得李如柏都要高看我一眼,把我招了我当女婿。可惜,既然我没有能相中的,只好把本事藏的严些。”
金罗申瞪眼:“你敢!我教养你出来,不是让你去当世家门下走狗!”
张世弃取过放凉了一些的药,端过去喂金罗申喝下,笑着宽慰:“好好好,从小到大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宁愿在乡里为民,也不要去当世家门下走狗。既然如此,这次爷爷你就听我的,我打算把村中习得战阵之法的留下十几人,留下之人在自愿的前提下,必须是有兄弟两人的,才能留下一人,我带着他们在这里闯荡一翻,余下的人由钱叔带队向西北撤离。到爷爷事先准备的地方从新安顿安居。”
金罗申小口小口的喝着药,打量着自己这个表侄儿。
比之他的父亲的软弱,这小子性格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坚韧刚强的性格,面容常年带着的阳光般的笑容,多少侠少之间结仇,张世弃一笑间都能化解。
自己老了,再也不能保护他,不能为这个心爱的孩子挡风遮雨了………
今后的路,只能让张世弃自己走下去了,在这又乱起来的世道之中,看能闯出怎样的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