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可惜了。
张四维又一次由衷的惋惜。
张居正的子侄辈二十几人里面,也就这么两个个成器的,就怕是越是这样,越会给自己带来灾难。
不过这件事,就深深埋藏在张四维的心中,绝不会对外泄露一星半点。
张居正的病室中,此刻没有人敢打扰万历。
方才万历应对张敬俢的手段,已经告诉他们,大明帝国真正的掌权者究竟是谁。
直到张四维收回思绪,回到病床前的万历身旁,悄声提醒圣上应该回宫了。
老在这僵持,无论对万历还是对张家都是折磨。
王氏正坐在病床边,为张居正擦着脸。她一直专注在那里,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全然没有在意。
看到张居正和王氏,张四维眼眶就又有些酸,眨了一下眼睛,圣上初登基时,恩师负太后和天下之众望 ,独掌大权,由可理解。
但在圣上亲政后,还把圣上像鸟一样关在紫禁城里,如能逐步放部分权利归于圣上,张氏一门如今当可安享富贵,用不着再冒险做什么了。不论日后局势如何,都不会影响张家的荣华富贵。
看在张居正的份上,只要张家不生事,都堂一派不会去跟张家过不去。即使皇帝掌权了,对张家下手,也不过是丢官去职罢了。张居正的情分,自己和一众阁丞还没还完。
但今天在这里王氏和几位张家子孙的所作所为,唉!
只要什么都不做,富贵荣华就不会少——当然,最重要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张四维看到皇帝在内持的护卫下已准备摆驾回宫,对张家众人说道:“好了,让恩师安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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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从年头开始,李太后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疼痛,就是浑身乏力,仿佛是从骨髓中传来的冰冷,就像身体里面被抽空了一般。
多少年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再上一次还是二十多年前,自己那个夭折了的女儿刚出生的时候。
刚刚生产后的那段时间,因为难产,又差点成了血崩,整个人都是空的,没有什么疼痛,就是感觉身体虚,被人扶着起来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就像是柳条一样吃不住力。
直到宫外传来张居正过世的消息,自己就好像被抽干了最后一点力气,再也记不得什么了。
到底是怎么了?李太后都不明白。
自己的眼皮也如同被灌了铅,沉甸甸的,他费劲了气力,才勉强将一对眼皮给睁了开来。
围在床前的人,看着都带着重影,只能见嘴巴一张一合,好象是在说什么,似乎是在很惊喜的叫着,但传入耳朵里的声音,就好似隔了几堵墙,模模糊糊,让她听不分明。
李太后用力的眨了几下眼睛,眼前的人稍稍清楚了,头脑也清醒了一点。
方才站在床前的是太医和宫女,这时已经换了人。
其中一人,是自己的儿子,李太后再熟悉不过他的声音。只是传入耳中的声音虽是急迫,可其站在床榻前的姿势,只一眼,就让李太后感觉到其中充满了冷漠和提防。
而另一位男子,身上的紫袍十分显眼,“是张……小张相公?”
她差点就叫错了人,幸而还是辨认出了张四维。
接着她就看见张四维弯了弯腰,说道:“今夜是臣值守。”
“吾这是怎么了?”她又疑惑的问着。
好像之前醒了,又好像没醒。这个问题似乎问过,但得到的回答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就又听张四维说:“太后只是劳累过度,稍事休养,便可痊愈。”
“母后,张相公也说娘娘是小病,操劳过度了,休息上一阵就能康复了。”
万历很是激动地说着。蓬头垢面,眼圈青紫,仪容憔悴,看着就知道至少这几日是没好好休息。
儿子孝顺,当然是值得欣慰,但李太后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方才刚睁开眼时,那一瞬间的直觉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向太后的心里。
“吾这是病了几天了?”
嗓子随着说话一阵阵撕扯般的疼痛,让她尽量把话说得简短。
“陛下是昨夜忽然病倒的,当时得王国臣遣人通知臣与申时行、王家坪,李幼滋进宫探问陛下。”
直到此刻,李太后的脑筋还是有些糊涂。
“卿家辛苦了。”李太后没有多问为什么不是万历去通知宰相,而是王国臣去通知,“官家也辛苦了。”
万历和张四维连声谦虚,太后又问道,“官家,吾这个病,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也都说,娘娘是因为最近忙于国事,太过劳累,没有好好休息,以至于元气耗损,故而病倒。”
与儿子和臣下说着话,李太后便感觉自己的头脑渐渐的更加清醒了。而自己刚刚醒来时,那一瞬间的感觉,更是像一面被擦过的镜子,越的清晰透亮起来。
“这样啊,吾最近就多歇息一段时间。”李太后对张四维说,把儿子抛到一边,“张相公,国事上,就拜托相公多费心了。”
张四维低下头去,“请陛下放心,臣等必尽力而为。”
他眼角的余光,万历的衣角正在颤抖着。 张四维之前听了太医们把病情给说了一通,却是有听没有懂,他唯一听明白的,就是太后不能劳累,必须好生的养病。
在这段时间里面,太后会不会被天子蛊惑,放弃手中权力,谁也保证不了。
官场打滚几十年,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说自己不是妖,后宫的博弈,往往比宫外官场要凶险百倍。
张居正过世三天,这个天下的主人就露出残忍与果决的一面,他完全可以做的更紧密些,这个惊天的秘密就像历史上很多未解之谜一样,不会再有人知道,但在自己面前就这样泄露出冰山一角,这样做完全是故意向自己展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自己在如今的环境下,又能如何!
自己和张居正完全是两种人,张居正是一个强者,万历皇帝也是,但自己不是,自己却能依附强者,在人生的旅途中,像自己这样反而能走的更远,因为在自己面前总有一盏明灯,只要认准,自己走的路就不会错。
万历十年二月十六张居正薨!
万历十年二月二十李太后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