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语声喃喃,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感:“这种大乱之世,老天爷自会召唤无数豪杰之士出来,用他们的血肉献祭,直到让最后一人站在至高之处。躲不过的,躲不过的……若是十年前,就是我去拼了这把老骨头,但是现在,我去之后,只有靠弃儿自己了。我只能让他上路,尽早见识这个世道的腥风血雨……”
有些话语,马氏并没有听懂。却明白了大概意思,颤抖着声音发问:“那孩子们,会没事吧……”
一直委顿的金罗申突然睁眼,老眼中威光四射,凌厉如电!
“我金罗申一手教出的孙子,如何会有事?弃儿天姿过人,更胜于戚少保、李成梁大人,锋锐之气更是天生,只要始终秉胸中直道而行,天要压下,他都能将天捅一个窟窿!”
马氏重复着她不懂的两字:“直道?”
金罗申厉声道:“不要屈身辱志,不为达官显贵走狗。纵然杀人盈野,也只为还世间一个太平!”
马氏不敢再打扰金罗申,轻轻回转,掀起门帘之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老人仍然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有若梦呓。
有些创痛,永远都不会消散。
深山老林之中,那女真十夫长看着张世弃极目远眺天边的瑜白色,曙光乍现,东方渐渐的朝霞满天。
悄悄摸出靴筒中暗藏的匕首,一跨步就绕到张世弃身后,雪亮匕首,扎向张世弃颈项。
地上躺着趴着的女真汉兵,这个时候都挣扎爬起,不顾创痛,张弓搭箭。这个时候,就听见张世弃的声音响起,仍然是那副似乎带着笑意的语调:“我只是想,畜生能不能变成人,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一名女真射手顿时从撒袋中换了一支响箭,搭在弦上,指向夜空。如果周遭山中真的还有女真其他队伍,这一支响箭发出,就会闻声而来!
十夫长一怔:“什么机会?”
张世弃不答,又淡淡道:“爷爷临行前就嘱咐了我一句话,有人要对付你的话,这般紧要关头,一旦出手,就要做到绝处!”
处字才吐出口,张世弃已经反手向后,闪电一般圈住十夫长这个老猎人的颈项,随手一扭,喀喇一声,十夫长颈项折断,瞪大眼睛,滑落在地。似乎临死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温文少年,竟然有这般身手!
……我给了机会了,当我不对你们赶尽杀绝,我也不计较你们意欲偷袭行劫杀人之事了……可你还要杀我。
这等凶徒,多死几个,这世上就多几分太平!
秉胸中直道而行,第一次杀人,似乎也没什么呢……
张世弃出手,有如电光火石一般,谁也没想到,这看起来文质彬彬,风流蕴藉,笑起来还颇为温文阳光的少年,下手竟然如此干脆利落!
几乎所有人都呆在当场,树林中,似乎还回荡着十夫长颈骨折断的喀喇脆响之声。
马雷最先反应过来,一脚踢起被自己放在地上的铁盾,就手抄起,飞掷而出。铁盾带着厉啸声正中那名搭响箭在弦,随时准备发信号出去的女真弓手腰腹之间,血光飞溅之中,这名女真披甲兵丝毫没有阻挡住盾牌下缘三支狼牙,顿时就是血光飞溅,这名女真披甲兵差点被这一击生生分成两截!
弓矢从这女真人手中坠落,没入草中。
剩下几名女真旗丁纷纷怒吼,有人就去抢弓矢响箭,准备发出信号去,有人已经拔刀向前,几柄直刀和短剑在夜色中相撞,火星四溅中,蛮语与辽东的骂声混成一团!
兵刃在手,饶是武勇如女真壮丁也只能稍避其锋芒,张世弃撤步闪身之中,短剑划过,又结果了一名强壮女真猎手,剩余两名女真汉兵也红了眼睛,两柄直刀疯狂挥砍,就是要将张世弃稍稍阻挡一下!
最后一名女子猎手在张世弃被迫退一步之际,一个虎扑就去抢那落地角弓与响箭。
张世弃一拳击中左边汉兵面门,同时右脚抬起正中另一名女真汉兵的胸口,‘咔嚓……’两声骨裂几乎同时响起。
而那女真猎手已然借着这一滚之势捡起落地角弓羽箭,翻身朝上,就躺在地上斜斜拉弓指天,眼见就要将响箭发出!
张世弃猛然一声大吼,右臂一振,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短剑脱手飞出,正正没入那名持弓欲射的猎手前胸!
精铁锋刃破胸而入,血光迸溅。那名女真猎手被这一剑牢牢钉在地上,痛得丢下手中弓箭去拔短剑,手才搭上去就没了气力,软软垂下,只剩下微微的抽搐。
恰在这时,北部外东西两侧百步外,两声尖锐哨箭响起,在朝霞满天的空中绽放。
钱飞直追上去,动作快如闪电,蜻蜓点水提纵术发挥到极致,虽然向南逃窜的女真猎手在森林中更加经验丰富,但几个起落就被钱飞追至,女真猎手慌不择路,急转之下,被地上的枯枝绊倒,不等那名倒地女真猎手挣扎爬起,钱飞手中直刀,就狠狠扎入了他的后背!
树林之中,拼杀声和惨叫声渐渐消去,只留下浑身是血的几人粗重的喘息着,面面相觑,不少人这个时候才剧烈的颤抖起来。
剩余的一名女真汉兵,剩机跑的不知去向。
张世弃负手,站在场中,在浓烈的血腥气中,微不可见的吐了一口气,接着低声急道:“收拾干净,马上上路!”
辽东沈阳城中,已经是一座兵城。
这座辽东第一的重镇,离最靠近辽阳距离,差不多就等于锦州到沈阳那么远。大明辽东经略使杨镐杨大帅自上月出关以来,跟着他的还有数万李如柏所部将士。顿时让沈阳变得鸡飞狗跳。
辽东各府各州主官,都齐集到这里,全力供应这九边集中来的大军。军队在家乡的时候纪律还好维持一些,这些关外的军痞,一离开驻地,成为客军,就不管不顾起来,稍有一个供应不到,只怕这沈阳行营左近,就是粉碎!
府城当中,到处都是戴着软布翻帽的大明辽东路与蓟州路的北军将士,占了百姓房屋,乱糟糟的分住各处。
街头巷尾,都是失了约束的士卒。耍钱的耍钱,躲懒的躲懒,偷了转运粮饷用的牛驴就地就放翻,割了四腿将去大嚼,只留着百姓民夫守着牲口尸体哭天喊地。
经略使帅府就占了河间府知府衙署,只有这里,还有一点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