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山多妩媚 第四十一章 公堂博弈(一)
安县县衙距离勾栏并不远,事情刚刚开始发酵,张茯苓布下的眼线便先一步将县衙里的动静带回了勾栏。
秦时两人来到勾栏已经有一小会儿,此时正在和张茯苓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突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小团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衙门里的官差马上就要来了,说是小姐和公子在茶叶里下毒毒死了人了,呜呜呜……”
张茯苓面色一变,急忙拉开门让小团儿进来。
秦时站起身看着哭成小花猫似的小丫鬟,出声安慰道:“团儿莫哭,不用着急,慢慢讲,到底怎么回事?”
小团儿脸色微红,小心点看了秦时一眼,然后哽咽着点点头,瘪着小嘴道:“是小贵子告诉团儿的,小贵子方才从衙门里听来的消息,吴家周管家的义弟被咱们毒死了……呸呸,不是不是,是他们耍赖诬告咱们在茶叶里下毒……官差马上就要到了,怎么办啊,小姐……”
张茯苓抿着鲜艳的红唇看了一眼秦时,秦时点了点头。
张茯苓会意,转过头抹掉了小团儿脸上的泪珠儿,笑道:“没事儿,团儿别怕,咱们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奈何不了咱们,官差来了不过是去衙门回个话而已。
嗯,你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好了,别哭了,让小贵子他们护着你先回山上,告诉爹娘,不要轻举妄动,等局势明朗了再说。”
小团儿不信,怯怯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小姐啊……”
张茯苓摇了摇头,板起了脸:“听话,先回山上。”
气苦地嗯了一声,小团儿方才抹着泪珠儿一步三回头出门去了。
叶思楠抱臂而立,问道:“秦兄,有把握么?”
秦时嗯了一声,道:“下去吧,他们也该来了。”
三人堪堪下楼,几个衙役便进了勾栏大堂,一见秦时等人,为首的一名衙役便走上前来,道:“秦公子,东家,吴府发生了命案,吴府的周管家声称两位东家在两仪茶铺卖给吴府的茶叶里投毒,结果周管家的义弟因此丧命,县尊大人命我们请二位过去回话,还请两位东家不要为难我们兄弟几人,和我们走一趟。”
为首的那名衙役也是勾栏的熟客,张茯苓自然认得,此刻虽是奉命办事,却也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了。
叶思楠在楼上还沉得住气,此刻却有些压不住火气,当即瞪着杏眼道:“我们的茶叶向来经过严格的检查,何曾发生过这类事,那吴康与咱们有怨,明摆着栽赃嫁祸,你们这都看不出来!”
几个衙役早就听说过秦时身边有个身手了得的貌美女侠,叶思楠一开口,几人便认了出来。
看着她好似一言不合便要出手的样子,几人不由得齐齐地吞了口唾沫,为首的那名衙役看了秦时一眼,硬着头皮道:“咱,咱们也是奉命办差,秦公子,您看这……”
眼看着都用上敬语了,秦时摆了摆手,制止了叶女侠的凶悍姿态,拱手笑道:“几位大哥奉命前来,倒是辛苦了,既然有人说咱们的茶叶出了差池,秦某不免要去县衙分辩清楚,只是,秦某想和茶楼的伙计问个话,不知……”
说着,秦时熟练地朝为首的那名衙役手里塞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几人顿时眉开眼笑,接过银子的衙役嘴都咧的没边了,哈哈笑道:“自然,这是自然,秦公子自便,咱们不急,不急……”
“有劳了。”秦时如沐春风地笑了。
出了门,叫来了隔壁两仪茶楼的管事小石头,对他低声耳语了一番。
石头弓着身子神情凝重,半晌才有些颤抖地低声道:“秦哥放心。”
秦时点点头,回过身对着依旧笑容满面的几名衙役道:“几位大哥,可以了,走吧。”
于是,几名衙役拥着秦时三人在一片欢声笑语的融洽氛围中走向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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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县县衙大堂。
县令张涛极快地打量了一眼被带来的秦时三人,皱眉道:“那什么茶铺不是两位东家吗?怎的来了三人?”
叶思楠是来保护秦时安全的,谁知道这县令有没有和吴家沆瀣一气,秦时被带来问话,万一眼前这位大胡子县令屈打成招怎么办?她可舍不得……
因此,在来的路上,叶思楠就声称一定要跟着秦时进来,秦时劝不了她,便也就同意了。
此时张涛问话,叶思楠也拱手道:“县尊大人,茶铺本来就有三位东家,只是其中尚有内情,便对外声称是两位罢了,既然今日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咱们的茶叶有问题,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又岂能不来?”
这些话当然是秦时教的,若要叶思楠来说,大抵是你们若是敢耍些下三滥的手段污蔑秦兄,我便拆了县衙之类护犊子的话……
张涛闻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拿眼看向吴府管家,显然需要被告确认一下。
吴府管家周明诚只是甩袖冷哼一声,既然多来个送死的,那他也不介意再挖个坑。
张涛一拍惊堂木,道:“好了,既然人也带来了,周明诚,你义弟是如何身亡的,详细说说吧。”
周管家闻言浑身一震,噗通一声,膝盖重重地往地上一跪,悲呼道:“大人,草民之义弟,冤呐!”
秦时:“……”
这糟糕的演技。
也不管周围纷杂的目光,周管家猛然抬起头,沟壑纵横如同菊花盛开般的老脸上,已是涕泗横流。
“县尊大人在上,我义弟名叫张彪,乃安县本地人士,昨日晚间,草民与义弟张彪难得相聚,便想着和他一同吃顿饭,以叙兄弟情谊。
饭后,草民知道义弟平日里一个人过活,生活难免困苦,便将刚刚从两仪茶铺里买来的上好茶叶拿了出来,给我义弟尝尝。
我那义弟还欢喜的说从来没喝过这上好的玩意儿,可谁知,才刚喝了几口,他,他便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倒了下去。
草民大惊之下原以为是义弟早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急忙去请大夫,可……可就在去的路上,我那可怜的义弟便去了,呜呜……”
说到这,周明诚竟是伏地失声痛哭起来。
这周管家说得倒真是有鼻子有眼的,门外的一众百姓看得真切,霎时间哗然了。
“啧啧,这手段也太狠了,那可是公开售卖的茶叶啊……”
“哈,咱留了个心眼没买。”
“这……我昨日才刚买了两罐五两银子的,幸好还没喝,他娘的,不行,我得回家一趟,全都倒了!”
“人家那是和吴家有仇才下毒的,就你,够得着那档次么?”
“哎,那狗日的张彪喝得也太快了……那主子还没喝呢?哼哼……”
“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啧啧,狗咬狗,这热闹好看……”
议论声越来越大,此起彼伏,身处漩涡之中的秦时双目半阖,只是笼着袖子定定地站在那,脸上甚至还挂着微笑,仿佛外在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
张涛啪地拍响惊堂木,沉声喝道:“肃静!”
又扫了一眼犹自悲戚抹泪的周明诚,皱眉道:“行了,别哭了,接下来呢?你不是去请大夫了么?那大夫怎么说?”
周明诚用袖子一抹鼻涕,哀声道:“那大夫来了之后查看了义弟一番,便说可能是中毒身亡,并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涛道:“大夫叫什么,医馆在何处?”
周明诚一一秉明,张涛又着人请来大夫,其言行与周明说所说一般无二,张涛便挥手让大夫去了。
周明诚继续说道:“大人,大夫走了之后,草民又请来仵作,细细查验之后,才发现竟是从两仪茶铺买来的茶叶里有剧毒!
可恨,枉我家少爷还想着同他们合作,帮扶一把,以此销往远县,可谁知勾栏东家却传出谣言污蔑我吴家强夺方子,着实可笑,我吴虽家大业大,但向来是奉公守法帮扶邻里,又岂会因一己之私利行不法之事?
秦时此人妄传谣言也就罢了,我吴家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予追究,可没想到我家公子的大人大量竟是换来更加酷烈的报复,他们竟敢往卖给吴家的茶叶里下毒,欲要我吴家死无葬身之地,只是没想到,我家公子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而我那向来贫困可怜的义弟,却……却因此丧命!”
周管家神色悲痛难当,激动之下发髻散乱,一头花白的头发胡乱披着,眼神却无比坚定,盯着张涛大声道:“此等忘恩负义,行凶乱法之辈,若不除,国法难容,天理难容,求县尊大人,明查!”
说罢,咚地一声,周管家猛地一头磕在了地上。
随着周明诚坚定的声音以及头磕在地上发出的闷响,衙门大堂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大堂外的百姓们乌泱泱一片排在那里,阳光被当了个干净,大堂里安静且阴冷,汹涌的恶意如潮水般向秦时三人席卷而来。
饶是素日里机敏的张茯苓和武艺高强的叶思楠此时也忍不住背脊发凉,身后那些看客们睁大的怪眼仿佛细密的针一般,几乎要将她们的后背刺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