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兵临城下
冬日严寒,人马也难免倦怠,所以这个冬天各地都未有什么大的冲突,但安定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眨眼间,初春来临,虽仍是寒意浓浓,但各方势力已然开始厉兵秣马。
最先动的正是程锦尚,他一方面令王金易率兵十五万开赴中州泰安的前哨抚山,另一方面令云州陈振纲摔精锐由蓉州向北挺进,逐步压缩陆守夫在蓉州的兵力。
大家都料到这将是最后的搏杀,也就早已做好了苦战的准备,但很快,陈振纲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的推进竟然异常的顺利,自进入蓉州起,几乎未遇到什么太过强硬的抵抗,原本计划一个月左右攻到安泸城下,但实际上只用了十余天的时间便已接近安泸,这让他十分疑惑,他害怕陆守夫是不是在请君入瓮,以至于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思考眼下的局势。
同样的怪事很快又发生在了王金易的身上。
抚山是泰安南面最后的关门,陆守夫和朝廷的精锐全部驻扎在此,所以此次前来攻城的也都是渝州骁卫精锐,在出发之前王金易就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所以他到达抚山后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让长途跋涉的将士们先将抚山大致围了起来,然后再好吃好喝的休整了两日之久。
第一次他只以三万余人进攻,按照他的计划,这只是一次试探,然而这一次只有三万的试探竟然险些攻进了城去,这让王金易大感不解,根据先前的情报,抚山的守将应该是是陆守夫麾下的猛将樊胜,这樊胜与他年前就在蓉州纠缠了数月,此人的手段他也是见识过的,就过了个年怎么就变了个样呢?如此轻松的局面反倒让王金易有些迟疑,莫不是这樊胜在给他玩儿什么欲擒故纵?放心不下,他不得不加派斥候以抚山为中心向外百里刺探,但所有回复的消息都是方圆百里之内未见还有其他大军活动的迹象这抚山此刻着实只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关门,那这樊胜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又过了两日,各路斥候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王金易开始觉得这樊胜有可能是在给他玩儿什么空城计,那行,再攻打一次。
这一次,他增加了一倍人手,六万人分两批轮番攻城。
战斗断断续续持续了半日,王金易正兀自狐疑之际,前方传来战报,抚山攻下了!
“这就攻下了?”王金易有些难以置信。
“攻下了,只等大军入城!”来人十分肯定。
王金易略作思考之后道:“让已入城的将士将城内仔细扫一遍,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会藏人的角落,留下五万人马驻扎在城外,其余将士分批入城。”凤溪城下丁康阳惨死的教训让他不得不倍加小心。
骁卫前锋经过一日一夜的搜索,抓了不少溃败下来的朝廷士兵,除此以外,再无发现其他任何可能对骁卫存在威胁的人。
王金易立马提审了几名校尉,极为细致的询问了抚山的所有情况。
根据几名守将交代,年前,朝廷为抚山增派了五万守军,这本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但当他们看到这些人之后就彻底绝望了,朝廷增派的不是什么精兵强将,而尽是些老弱病残,更让人心寒的是这些人到来之后不久,上柱国陆守夫便将先前守卫抚山的渤州精锐都连夜调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一概不知。
王金易这才反应过来,陆守夫肯定是知道大势已去,不想与渝州拼上所有家底儿,所以便将自己的精锐尽数调离,朝廷既然无兵可用那也就失去了利用的意义,他陆守夫何等精明的人,想必此刻早已不知所踪了,但这人活着对渝州来说就是个威胁,所以他一面将抚山的情况传回渝州一面派人率领轻骑北上追击陆守夫。
实际上王金易猜得没错。
一开始陆守夫本是打算利用朝廷在佑州的二十来万兵力再与程锦尚掰掰手腕儿,但见到余怀群只抽调了五万残兵南下,陆守夫就明白了,余怀群一定是知道朝廷获胜无望,干脆打起了自立门户的主意,既然朝廷已经无兵可用,他陆守夫何必要拼光所有的家底而为他人做嫁衣呢,念及此,他先是假意要继续替朝廷守卫抚山,从而将余怀群的五万残兵尽数南调,没过多久,他就以皇帝的名义将自己之前留在抚山的精锐都抽走了,明面上说是去护卫皇城,但实际上却是借着大雪的掩护一路向西而去了,至于去向何处,暂时无人知晓。
所以王金易向北追击是没有任何结果的,由于皇城之下还有部分京畿卫加上万余禁军,王金易带着先锋部队一时之间也不敢过于冒进,只得暂住下来等待大军汇合。
在收到王金易的战报之后,程锦尚的第一反应是这陆守夫很可能是想利用泰安的高墙来作最后的挣扎,但是仔细分析一番之后发现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朝廷已然是大限将至,陆守夫从来就不是一个忠于当今天子的人,面对如此危局他一定会作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当前南境各州以及陆家的本土渤州都已在渝州控制范围之内,而北境诸州则分别被北弃和卫戎占着,陆守夫唯一还有施展空间的就只有可能是西境,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陆守夫为了与自己一较高下而与北弃或者卫戎联手,但无论陆守夫作何选择,眼下局势对渝州来说都是绝对的利好,所以他急令陈振纲加速北上,尽快与王金易汇合之后攻取泰安。
现如今的泰安兵力并不多,剩余的京畿卫加上泰安城防营再加上皇城禁军和临时招募的一些士卒,总计不到七万人,但陈振纲加上王金易的人马合计有二十五万之众,单从兵力来将,士气高涨的二十五万渝州将士应对早已人心惶惶的七万惊卒可以说是稳操胜券,但泰安也不是绝无优势。
作为称霸天下三百余年之久的大渊帝国都城,泰安绝对是世上城墙最坚固、城防最完备的城池,如若城内七万守军背水一战,渝州二十五万大军恐怕短时间内是难以成功的。但关键问题也出在这里,就算最终守住了泰安那也只是孤城一座,天下十三州已经没有一州再是大渊的了,就算渝州大军不攻,最终饿也能将守军饿死,所以城内守军绝大多数是根本无心守城的,更让人忧心的是城中有心之人早已蠢蠢欲动,这些人想的不是什么趁着局势捞几把功劳,而是打上了城内各皇亲贵胄府邸的主意。皇城的百姓毕竟生活在天子脚下,平日里见惯了显贵的作派,当然也受过这些人的冷眼甚至是欺凌,眼下皇城不保,支撑达官显贵作威作福的皇权自然也就成了虚无,此时不趁机发财报复还要等到何时呢?
当然,显贵们自是更加精明,早在渝州大军到来之前便已带着家当纷纷出逃了,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这些人平日里吃的用的那都是寻常百姓一辈子也无法接触到东西啊,金银细软带走了,那些金贵物件可是带不走的啊,哪怕是一张桌子,嘿,要么紫檀要么黄花梨,先搬走放起来,等到时局稳定再拿出来倒一手,稳赚不赔。至于那些抱着一丝侥幸想等到过完寒冬再出走的贵胄们就很倒霉了,一开始有人上门盗抢还有官衙或是城防营的人来处理处理,现如今大军围城,这些人要么被调去守城要么逃之夭夭,苦心经营多年、藏满了奇珍异宝的府邸很快便被洗劫一空了,运气好点儿人还活着,运气不好的则被乱棍打死,这是轮回,也是代价!
但在四处奔散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的步伐却十分坚定,方向也很明确。
他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朝着皇宫走去。
“干什么的?”宫门前的守卫还在履行着职责,只是语气已然没有了往日的凌厉。
“麻烦军爷去向陛下通禀通禀,就说颜青摘求见。”
“哈哈,笑话,虽说这皇城岌岌可危,可皇上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老头儿,都什么时候了,逃命要紧,赶紧走吧,别来这儿给我们找麻烦了。”守卫年轻,自然是不认识颜青摘。
“小子不懂事,你要是误了老夫的大事你担待不起。”颜青摘显然是怒了。
作为宫门守卫,每日审视着进出宫廷的人,眼光独到那是必须具备的能力,眼前这人虽然衣衫褴褛但气质不凡,年纪虽大但说话中气十足,显然非一般老朽,这守卫无奈道:“哎呀我说你这老人家,要是谁都来这么一报姓名我就要去向陛下通报,那岂不是谁都可以来折腾我?再说了我只是守着宫门,自己本来也无法入得内宫,你要无理取闹我可就只能动粗了啊。”
被这守卫一说,颜青摘这才发现自己是急糊涂了,守卫说的这两点确实就是这么回事儿,一个小小的守卫着实无法办到。
恰在这时候,几个士兵走了过来,看见当头者,颜青摘突然笑了。
“张将军,张将军。”颜青摘招呼道。
来人正是京畿卫大将军张高。
听到有人叫自己,张高一时没有认清,狐疑道:“你是?”
“是我呀,颜青摘,颜青摘!”
张高定睛一看,不由得惊诧不已,激动道:“颜老尚书,你怎么到泰安来了?你这……”
这个时候,眼前那守卫已然是吓得不清,但颜青摘是不会去计较这些的,而是朝着张高急促道:“张将军你听我说,我要见皇上,我要为他守城。”
张高无不惊讶,半信半疑道:“颜尚书,纵使敌人是千万之众,我张高也一定会为大渊、为泰安战至最后一刻,只是大局如此,能不能守住就看天意了,但无论如何也不用老尚书你亲自上阵啊,再说了,你无故被朝廷贬谪,心里当真无怨恨?”
“朝廷负我,但我不能负朝廷,当年戎马倥偬、驱逐四夷,大渊江山有我颜青摘一份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毁了啊。”颜青摘无不苦恼道。
“老尚书你可当真有勘定乾坤之术?”
“此刻已无从再谈什么勘定乾坤了,但我颜某人愿意将这一幅枯骨埋在泰安城下。”
张高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如果大渊朝臣皆是如此,何故会有今日之危?
“颜尚书请,我带你去见陛下。”张高拉住颜青摘的手臂,一起进了皇城。
“事已至此,你也远离了朝堂,又何必再回来趟这趟浑水?”一路上,张高问道。
“说来说去,你我多多少都得为今日之事负责,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在逃避责任?”
“老尚书你此话何意?”张高想了想,好似明白了过来,说道,“莫非指的是陶臣末?”
颜青摘脸上浮起一丝无奈也浅含着一丝笑意,说道:“当日你我二人力推陶臣末入了大渊官阶,本意是期望这个年轻人能为大渊出力献策,奈何受了反噬,现如今倒快成这年轻人的阶下囚了。”
“这或许就是天意,如若当初秦庸没有逼人太甚,而是重用陶臣末,以他的能耐,为大渊建立的功勋恐怕不会比老尚书你少多少啊,陶臣末确实是你我保举的,现如今他难逢对手、名满天下恰巧证明了你我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眼前的这一切要怪也只能怪秦庸,若不是他嫉贤妒能、任人唯亲,陶臣末也就不会反,像他这样的人若是都能被朝廷重用,大渊又怎会是如此局面?”
颜青摘摇摇头说道:“我从来未曾怪过陶臣末,我已经老了,恐怕也不再是陶臣末的对手,更何况他还只是程锦尚手下的一将,这些后辈联起手来你我根本就难有招架之力,但凡事因我而起便要因我而终,这样将来见了先帝还有童帅,我才无愧于心。”
张高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未再言语。
“草民颜青摘叩见陛下,吾皇万岁!”再一次踏进皇宫,再一次拜见大渊皇帝,颜青摘早已老泪纵横。
“颜尚书?”见到大渊昔日贤臣,宋骁也是大感意外。
“颜青摘已是一介草民,担不得尚书二字了。”颜青摘越说越是悲切。
宋骁赶紧来到颜青摘面前,伸手扶起衣衫褴褛的他,哽咽道:“大渊辜负老尚书一片赤诚,是朕的不是,无论如何,在朕的心中,你永远都是大渊的尚书。”
“老臣谢过陛下,谢过陛下。”颜青摘颤抖着说道
“老尚书,众臣皆离朕而去,你为何却还要来见朕这个亡国之 君?”宋骁因为连日的忧虑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说道。
“大渊给了老臣用武之地,给了老臣荣耀,现大渊有难,老臣又怎能弃之不顾,老臣一身枯骨,愿长埋泰安城下,是以老臣违背圣命从贬谪之地回来了,还望陛下莫怪。”
宋骁大为感动,哽咽道:“大渊负了尚书,但老尚书却以德报怨,朕以为只有朕还独守孤城,想不到临死之际竟得尚书相护,值得了值得了。”
“事在人为,陛下也切莫过于悲观,只要守住泰安,一切都有可能。”颜青摘仿似又回到了四十年前。
被颜青摘这么一说,宋骁仿佛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久违的一束光,立马问道:“老尚书可还有什么办法?”
“陛下此刻应先到城上鼓舞士气,同时发布诏令,凡愿勤王者许高官厚禄,反愿归顺者皆既往不咎,程锦尚士气如虹,但他毕竟是举兵反叛,只要泰安久攻不下,各部势力必然会有其他想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心一散,必生裂痕,老臣没有把握必胜,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可是大渊的主力全部在佑州,余怀群显然已经是生了异心了,勤王之师何来?”
这倒是出乎颜青摘的意料,只不过眼下顾不得那许多,他继续打气道:“凡事求人不如求己,陛下尽力了才会问心无愧,无论结果如何,老臣都愿意追随陛下。”
“好好好,老尚书尚且英勇,朕又有何惧,朕这就去巡视三军将士,王林,就按老尚书说的发布诏令,事在人为,成败无惧。”有了颜青摘的豪情,宋骁也有了底气。
没过多久,混在出城难民之中的诏令便传了开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些颜青摘放出去的探子。
王金易、陈振纲对此诏令自是嗤之以鼻,大局已定,宋晓如此挣扎在他们看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
面对城高墙深的泰安城,当然不能仅仅依靠人力进攻,此时陶臣末的攻城塔便显得至关重要了,可是有一点,泰安城不光城墙高耸,他还有一条水面宽深的护城河,有如此一条护城河在,攻城塔的作用貌似根本就无法发挥,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要彻底放弃这样的攻城神器不用,毕竟有备无患。所以王金易还是下令工匠打造攻城塔,同时派人在城外轮番劝降,以作两手准备。
颜青摘更是没有闲着,他与张高商量之后,将除了禁军的设备外其他所有兵器全部调送去了城头,包括滚木、箭矢、石脂、乱石等各种能用得上的东西,同时亲自检修由太祖皇帝亲自设计布置的二十余架“龙渊弩”,既是以小博大,就一定要万事俱备。
泰安城内的守军本来是无心再战的,但当他们看到了皇帝与颜青摘之后,心理不由得发生了明显的变化,颜青摘很清楚这种变化持续不了太久,所以当渝州军再在城下劝降时,他拉弓搭箭,一箭射翻了领头劝降的人,这一下出乎所有渝州将士的意料,他们本以为泰安城现在定然是人心惶惶,哪里想过竟然有人敢主动挑衅,于是乎几个人气呼呼的跑来找王金易要求立马进攻。王金易一听,也是想不到这城中竟然还真有不怕死的,既然如此,先打打看。
大渊明靖四年春,在震天的战鼓声中,耸立中原大地的超级帝都泰安城遭受了三百多年来第一次敌袭,城中守军有些无措,但没有退路,颜青摘立于城头,面不改色,放眼望去,城上城下全是自己四十年前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守,别人是攻。
有颜青摘和张高的亲自指挥,守城将士逐渐有了秩序,防守也逐见章法,加之高墙的加持,渝州大军的第一次攻城并没有取得成功。
这是王金易意料之中的事,看来,光凭意气是无法拿下泰安的,作为大渊最后的尊严,泰安城自有威严在,所以他命令加紧构筑攻城塔,完备云梯、投石器等其他攻城器具,当然,他也并没有放弃继续劝降的办法。
这一次,他们选择站在一箭之外,然而,颜青摘却用本是主要用来对付投石器的“龙渊弩”一箭穿透四人,再一次让渝州将士闭上了嘴。
“他娘的,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人替皇帝如此卖命,城中主将可确定是张高?”王金易显然有些怒了。
“根据线报,确实是京畿卫大将军张高。”陈振纲道。
“这张高是两朝京畿卫大将军了,敌方主帅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儿,陈兄,可有主意?”
“现在我们没办法将他们打痛,劝降估计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了,不妨待攻城塔打造完毕之后再轮番攻他几次,先不管能不能攻下来,起码要让他们有所惧怕,到时候再继续劝降恐怕效果要好一些。”陈振纲道。
王金易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陈兄说得有理,如果不把他们打疼,他们的士气会起来,咱们的士气反倒会跌落,但是咱们可以等,他们却等不得,传令,大军只围不攻。”
就这样,渝州大军围着泰安城十日而无动静。围城将士轮流休息,每日三餐充足供应,相反,城中守军夜夜不敢有所松懈,虽说皇城内储备不少,但毕竟是孤城,每日吃食也就必须有所限制,食不足,睡不深,这无疑是人世间最残酷的事情了。
“会有勤王之师吗?”张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颜青摘。
“老朽已经离了这朝堂许多年,有没有勤王之师将军你不是应该更清楚吗?”颜青摘目视远方,淡淡道。
“老尚书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勤王之师的吧,可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张将军在敌军围困之前大有机会撤离,可你不照样也留下来了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口气,老朽知道陛下无助,只是不想让他到最后孤身一人而已。”
“突然有些想喝酒。”张高道。
“那咱们就是喝两盅。”颜青摘毫不犹豫。
二十五万大军将泰安重重围住,但却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程锦尚有些坐不住了,而且攻下泰安将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个篇章,所以他带着瞿红袖等谋士亲临泰安督战。
来到帅帐,大致听了王金易和陈振纲的汇报,程锦尚决定亲自到城下劝降,毕竟他与张高也算是老相识了,若可以不大动干戈拿下帝国都城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王金易等人担心再有人放冷箭,一开始并不同意程锦尚前往,但程锦尚坚信张高不会对他下黑手,而且以他的反应,单单一只飞箭自是奈何不了他。王金易等人无奈值得随同前往。
程锦尚向城内守军喊话,只要器械投降,功劳与攻城者同,虽然很多人并不承认程锦尚这个自封的王爷,但他名副其实的云麾将军名号却还是足够让人信服的,更何况现在的程锦尚是四十余万渝州大军的最高统帅。
“程将军就休要再废那许多口舌了,人各有志,你欲王天下,而我等则愿意与大渊共生死。”张高慢慢从逐渐分开的人群里来到城头,朗声道。
“张将军,大渊朝堂,天子昏聩,臣僚无能,庙堂上尔虞我诈,山野间民不聊生,这样的朝廷值得你守吗?”程锦尚质问道。
话音刚落,一只利箭“嗖”的一声向程锦尚飞奔而来,王金易反应极快,一个闪身闪到程锦尚面前,挥刀想要拔掉来箭,但飞箭在离他们一步远的地方落地,直直插入了黄土。
“程锦尚,你以‘清君侧、诛秦佞’为号起兵,现如今秦庸已死,你为何不息兵归顺朝廷,狼子野心,犹可见也!”随着利箭落地,洪钟之声也传至程锦尚等人耳畔。
这声音约莫有些耳熟。
程锦尚抬头一看,只见一白须老者,看起面熟,但一时也不确定。
“怎么,不认得老夫了吗?”
“颜尚书?”
“不错,正是老夫!”
这倒让程锦尚大为惊讶,一来颜青摘贵为大渊三杰之一,其威名自是无人不知,二来此刻的颜青摘本应是在云州才对,千里之外的人恍然出现在眼前无论谁都会觉得惊讶。
“哈哈哈,原来是老尚书守城,难怪城上将士面目一新,可是尚书大人,天下百姓已经不需要大渊了,你心里有君王社稷,可曾有百姓黎民?你为天子守城可愿绝万民之声?”程锦尚虽说很是惊讶,但他也绝不会被颜青摘的气势所压。
“你起兵之初目的是要杀秦庸,可曾一开始就想的是天下黎民?事到如今,秦庸已死,你起兵的理由没了,百姓反倒成了你的旗号,你不觉得可笑吗?”颜青摘针锋相对。
“秦庸在朝,小人当道,小人当道,百姓岂有活路?秦庸把持朝政任人唯亲,当今皇帝是他的外孙也是他力保上位的,若不是形势所迫,你以为皇帝会拿了他的权?更何况秦庸是被他人所杀,他的死与当今天子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天下烽烟四起之时,皇帝还想着秘密保他生路,若不是时局所致,颜尚书你今日所站的地方应当站的是秦庸!天地不换,乾坤何清?”程锦尚自是不遑多让。
“程锦尚,秦庸已死,权臣陆守夫也被你击败,不知所踪,经历这种种,当今陛下已然知道贤臣之贵民生之艰,此刻你还有机会还兵于朝廷,共辅陛下重振乾坤啊,何必一定要自立为王背个叛者骂名呢?”颜青摘开始苦口婆心劝道。
“童帅驱四夷定天下,最后如何?老尚书你前有旷古战绩后有平叛之功,最后如何?梁老将军呕心沥血七十披甲,最后又如何?我程锦尚起兵聚义,攻陷六洲,让大渊束手无策,今又重兵围城,气压天子,此刻归属朝廷,当今皇帝会放过我吗?那些为了我战死沙场的将士英魂会放过我吗?望我重振乾坤勘定乱局的百姓会放过我吗?”程锦尚气盖十里,朗声反问。
颜青摘叹了叹气,说道:“你既有心换天地我自决意守壁垒,老夫与诸将宁愿站着死也不会跪着生,你也不必再苦口婆心劝人降你了。”
程锦尚朝着颜青摘站的地方鞠了一躬,领着众人回到了帅帐。
“为何无人告知本王是颜尚书守城?”程锦尚明显有些不满王金易等人的情报疏忽。
“卑职失察,请王爷息怒。”王金易、陈振纲自知确有失察之罪。
程锦尚的怒火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毕竟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
“你二人有何打算?”
“既是颜尚书亲自守城,恐怕是只有强攻了。”王金易道。
“泰安城墙之坚固世之仅有,还需做好长远打算。”陈振纲道。
“有老尚书的戎马倥偬,大渊国祚才多了这几十年,所以他是绝不允许有人就这么轻易攻下泰安的,但本王既兵临城下也绝不会空手而归,如有必要便将云卫也调过来。”
“可是一旦调动云卫,北境兵力空虚,余怀群和北弃会不会趁虚而入?”瞿红袖担忧道。
“不是说陶将军与北弃有约在先?北弃人与陶将军渊源甚深,相信不会趁陶将军之危,至于余怀群,他若是敢分兵进占渤州,本将就放弃这泰安去接手他的佑州,让他自己到渤州与北弃人玩儿吧。”程锦尚像是在赌气一般说道。
听到程锦尚这么一说,瞿红袖暗自高兴,倒不是说其他,主要程锦尚这话明显提到了陶臣末与北弃达成的所谓君子协议,他无意识的说出口反倒说明这件事他是上了心的,但是瞿红袖也不得不承认程锦尚虽然有些气恼,但是眼光确实独到,没错,陶臣末南下后若余怀群真敢分兵去渤州抢占地盘儿,那么佑州必然空虚,此时程锦尚再将这二十五万大军调去攻取佑州简直如探囊取物,余怀群若稍稍有些头脑就绝不会这么选择,他最好的选择就是集中优势兵力驻扎在陶臣末身后,以潜在威胁牵制陶臣末分兵南下。而且在瞿红袖心里,她并不希望余怀群真的去攻取渤州,一旦佑州兵力空虚,程锦尚趁虚而入,那么渝州大军将会与安州的卫戎守军直接接触,卫戎大军虽是自己的掌教执掌,但战力却还是远逊渝州军的,这一点她十分清楚。
程锦尚说到做到,他一方面令王金易、陈振纲继续准备攻城事宜,另一方面传令陶臣末随时等候调令南下,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太愿意动用在北境镇守的云卫。
在继续围困泰安数日之后,程锦尚亲自指挥了一次进攻,渝州大军先是用投石器对泰安城一阵狂轰滥炸,但泰安的坚固绝非浪得虚名,城墙虽有损坏但未伤及根本,面对潮水般的渝州大军,颜青摘并没有退却,一来因为宽大的护城河的作用,渝州大军的攻势并不连贯,二来面对几经波折冲到城下的士兵,颜青摘又
充分运用起城墙的高深,在滚木、巨石的配合下硬生生挡住了渝军的数波进攻。
大半日时间,渝州大军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进展,伤亡还不算小,程锦尚明显有些气恼,但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毕竟不能拿将士们的命开玩笑,所以只得暂时放弃了攻城,重新评估眼前局势。
有护城河的存在,渝军的进攻很难连贯起来,要想攻取泰安,以往的攻城方式肯定得有所调整,而且因为护城河横梗在前,攻城塔也根本无法投入使用,这无疑让渝州大军的优势无法得到充分发挥。
经过仔细商议,程锦尚完全平静下来,这场仗,得慢慢打,一方面,他令陈振纲率兵五万截断护城河水源,另一方面令人打造攻击力更为巨大的投石器。这两件都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就截流护城河而言,因为泰安作为帝国都城,其护城河的设计是十分复杂的,连接的是天然水系,所以不光要截流,还要保证被截断的河水不对百姓造成过分影响,这就又得引流,如此工程是需要时间代价的。而要打造攻击力更为强劲的投石器最直接的要求就是投石器能要能投送更为巨大的飞石,要投送巨大的飞石就需要这对投石器的承载力、精准度进行重新估量,这也是一件要求极高的差事,但程锦尚很清楚,这就是最后要承受的代价,只要用时间能换来胜利,那都是值得的。
一直驻扎在佑、渤边界的陶臣末很快接到了泰安的消息,他自然也是无比讶异颜青摘的存在,这些老臣对大渊的忠心着实令人动容,但这也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古人所言之忠向来都是讲的忠于皇权,从来不曾有有人说过要忠于天下万民,万民常新,皇权却难永固,忠旧权就得负百姓,负百姓者几人得了善终?
因为陆守夫远遁,程锦尚这时候已然不太担心余怀群会给他制造过多麻烦了,他当然有实力衍生出这种自信,只不过陶臣末还是不太放心余怀群这个人,毕竟先前在渤州也算是吃了他一次小亏,此刻南下,待与朝廷大军一番大战之后余怀群再来个黄雀在后,损失也不是可接受的,但如果泰安久攻不下,对渝州大军的军心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而且只要皇权依旧耸立,那很多潜在的势力定然会进一步崛起,这对以后的局面甚是不利,所以他还是决定要南下。
“王爷只想到了余怀群不会轻易去抢占渤州地界,但有没有想过余怀群根本就没打算去渤州而是准备在背后偷袭我们呢?”王金易对程锦尚的这一决定不是很理解。
“你说的没错,余怀群也不是个傻子,他肯定也能想到自己此刻去抢占渤州的后果,所以我猜他的目标还是我们,我们走他就会一直在后面跟着,直到逮住机会将我们彻底击败。”陶臣末道。
“那王爷让我们此刻南下是不是有些急了?”魏文忠也有些不解。
“王爷谋的是全局,破了泰安就是破了大渊,这是王爷的终极目标,大局已定,他不会事无巨细全盘考虑,这些难题是我们这些下人应该替王爷解决的。”陶臣末十分理解程锦尚的想法。
“不错,既然是我们在同余怀群作战,就不能要求王爷替我们考虑了所有困难的解决办法,相反,应当是我们替王爷分忧解难。”任蒹葭无论何时都与陶臣末有一种异常的默契。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大将军您能为帅而我们这些粗人只能做将,想得都不一样。”王金易扒拉着观点难得跟他一致的魏文忠哈哈道。
“别,这里的粗人就你一个。”魏文忠此刻故意不想替王金易缓解尴尬。
“行行行,我是粗人,行了吧,那你说我们如何才能既南下替王爷攻打泰安又不让余怀群这老小子背后使阴招呢?”王金易故意给魏文忠找难题。
“小时候不懂事老爱背着父母去河里抓螃蟹,直到有一次被一只大螃蟹夹得鲜血长流才知道疼,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都不再敢抓螃蟹了,有时候甚至连河都不敢下,不知道对王老哥有没有什么启发?”魏文忠故意卖关子道。
“说这么多不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是吧?”王金易很得意的朝着季河清和李秀问道,意思就是想让他两附和附和自己。
但季河清和李秀只是笑,并没有要符合他的意思。
“说说吧,你俩以为如何?”陶臣末向季河清和李秀问道。
“卑职觉得魏将军的办法可行。”季河清道。
“卑职也同意,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打?”李秀笑着道。
“不是,他就讲了个他小时候的糗事,还说啥了你们就同意?”王立阳貌似还不太明白。
“你再品品?”陶臣末笑道。
“螃蟹咬人?等等,我明白了,这小子的意思是咱们揪着余怀群打一次,打得他疼了他也就不敢再搞什么阴谋了,对吧?”王立阳本身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反映慢了些。
“看来上次还没被烧傻呀。”魏文忠不忘揶揄道。
“行了,你哥哥我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明说不行吗,非还得搞读书人那一套。”
众人皆笑。
“那就打吧,不然王爷该等着急了,卑职愿做先锋。”王立阳继续道。
陶臣末摆摆手,缓缓道:“云卫名声在外,他余怀群心里自然是忌惮,此刻他在佑州几座重镇都重兵把守,咱们这么去打耗时耗力,到时候不但攻不下城,还会耽搁了南下的时机。”
“那怎么办,难不成让他主动来打咱们?哎,等等,诱敌深入?”王立阳又明白了过来。
陶臣末笑着点点头说道:“不错,他此刻据城死守咱们就不去与他硬拼,但样子还是得做,咱们先攻周山,再攻黄石,一路南下,他一定会看出咱们南下聚兵泰安的意图,他若不跟那最好,他若是心大一路跟来,那咱们就放开了打,直到打得他不敢再跟。”
“我就喜欢跟着大将军打仗,什么事儿都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一帮跳梁小丑哪是咱们对手。”王立阳哈哈道。
将帅战略意图达成一致,三军很快就行动了起来,陶臣末先安排王立阳领兵五万前去攻打周山,断断续续攻了约莫两天之后,大军南下,陶臣末率领除留守外的剩余五万余人前去汇合,而后一起开赴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