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红狐出山
伍文通大败,黔州八万将士殒命,各部开始暗潮汹涌。
黔州诸部有多半本就是在杨明珍威逼利诱之下服从,各部除了将本部原有防卫交予杨明珍调配之外,在白灵二败云阳之后,还不得不将本部适龄男子再次遣出为杨明珍卖命,剑东一战,四万将士殒命,两万余人伤残,剩余逃散,而损失的这些人并不是杨明珍的直属部下,而是从各部征召而来的年轻男子,如此一来,各部开始更加不安,照这样打下去,到最后,自己部族的力量越来越小,而杨明珍却毫发无伤,本来就对杨明珍颇有微辞的部族已经开始计划如何规避杨明珍的征召了,而恰好陶臣末将俘获的两万余伤残将士都尽数放归各部,以致各部开始重新审度眼前的形势了。
而此刻的杨明珍才开始觉得大事不妙,他在黔州的兵力本来就两倍于陶臣末,可不到一个月时间,自己的力量便被削弱了一半,而兵败的伍文通还下落不明,他不得不将镇守土龙坎的曹静荣宣回黔阳商量对策。
杨明珍手下三大猛将白灵、李秀、曹静荣,白灵战死,李秀下狱,如今只剩下曹静荣了。这土龙坎是黔阳门户,自杨明珍入住黔阳,便一直让曹静荣镇守在此,曹静荣原本是黔州甘扶部将领,后在杨明珍扶植下当上了甘扶的府司,除了伍文通,杨明珍最信任的人便是他,其人作战勇猛,杀伐果决,对杨明珍甚是忠心,当年也正是他联手杨明珍将桐平部司曾鸿击落马下后不治身亡,以至桐平从此势衰。
陶臣末以静制动,解决掉了杨明珍一半的兵力,但是他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土龙坎无异于天堑,要想拿下黔阳,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杨明珍再鲁莽也不会重蹈覆辙分兵进击,好让他逐个击破,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怎么来与杨明珍耗。
对于土龙坎,任蒹葭再了解不过,要想一蹴而就几乎是不可能的,激愤如王立阳此刻也深觉事情有些为难。
众人无言,反倒是陶臣末先微笑起来,说道:“诸位这是怎么了,到目前为止,咱们可还没输过呢?”
“话虽如此,可听夫人说来,这土龙坎再加上一个曹静荣,事情是真有些难办啊。”魏文忠道。
“世间本就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其实李秀说的一点都没错,杨明珍经营黔州几十年,岂是我们说拿下就能拿下的,他前期失利,无非是我们端了他的老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冷静下来,他自然能看清楚个中利害。”陶臣末缓缓道。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王立阳问道。
“三件事,其一,夫人回归桐平,各部所望,夫人需要利用好这一点,尽量动员黔西各部出些力量,有人的出人,没人的出粮草、兵器,接下来是长久的对峙,所以,我们要保证绝对力量的对比一定不能弱于杨明珍。其二,魏文忠、王立阳,你二人各领三万人马,攻下诗夜、长平两司,杨明珍现在已经将所有主力调至土龙坎,这两地守军都不会超过一万人,我们要想集中精力对付土龙坎,不能有任何后顾之忧。其三,我来负责伍文通,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我们的谍探所不知道的事情。”陶臣末异常冷静的吩咐道。
任蒹葭、魏文忠、王立阳各自领命而去,黔州战事陷入对峙局面。
陶臣末在黔州大展身手的时候,大渊北境也风云诡谲。
北境极寒,虽已春半,但依旧大雪纷飞,似乎彻底掩盖了硝烟的气息。
图兰骨柔当真是要憋坏了,这大雪压境,战事难起,自己一闲下来便又要胡思乱想,所以便时不时的建议自己的王兄尽快让她领兵去试探女柔的实力,可王庭众人皆认为极寒天气用兵凶险,无奈,她次次悻悻而归。
这一日,王庭议事,图兰骨柔再次提出用兵,但包括大将军图兰兀考先、左吾卫将军图兰博秀在内的大将都觉得时机未到,图兰骨柔甚觉无趣。
这时候,邱心志突然说道:“属下以为,是该考虑考虑郡主的建议了。”
众人诧异。
“先生之前不也觉得时机未到吗,今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图兰博秀问道。
“前些日子确实不是时候,可现在时机正好。”
“说来听听。”图兰冰穆说道。
“前段时间,北境暴雪,风能毙人,可眼下已快春末,虽还有大雪,可已然轻了许多,如果我没猜错,女柔的金筑汗也在等雪天过去,此时他们定然还未做好开战的准备,如果我们现在突然用兵,定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图兰冰穆沉思一会儿,突然笑道:“有意思,我如何就未曾想到这一点,诸位以为邱先生的想法如何?”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可这天气确实也不利于我们行军呐?”图兰博秀说道。
“现在行军确实有些困难,所以金筑一定会认为我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此所谓出其不意以致胜,老朽以为,现在时机再好不过。”
“我同意邱先生说的。”图兰骨柔不假思索的附和倒。
其他人倒还有些犹豫。
图兰冰穆沉思良久,突然开口说道:“不错,如果硬碰硬,我北弃三十万男儿根本不惧怕金筑,更何况他的二十多万人完全就是各部拼凑的,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并不划算,如果我们真能出其不意而让金筑兵败,这样既可彻底平了北境内乱又可保我北弃精锐不损,就这么定了,虽有风险,但无险不利。”
“既然王爷决定用兵,那我等只顾听命便是,老子早就想生吞了金筑这老王八蛋了。”图兰兀考先朗声道。
这会儿最高兴的自然便是图兰骨柔了。
议定之后,图兰骨肉与图兰兀考先、图兰博秀等人一道迅速点兵起行。
虽然两部平日里只有五日路程,但北弃大军在大雪中迎风而行了十余日方才到达女柔大军集结之地。邱心志预料的没错,金筑完全没有意识到图兰冰穆会在这个时候开战,北弃大军压境,金筑甚至还在帐内烤着火,他拼凑出来的二十万大军以各部为单位,各自扎营,此刻完全乱了阵脚,一阵慌乱,被北弃大军全部冲散,炽热的鲜血在厚厚的积雪上腾起团团雾气,图兰骨柔等人几乎未遇到任何有效抵抗便生擒了金筑,北境天下,尽归图兰一族。
而在云阳的程锦尚也并未闲着,他手下有诸如陶臣末、王金易、魏文忠、王立阳、丁康阳等将才,但要想争夺天下,他还需要一位纵览天下大局的谋士,边向禽是把治民理政的好手,可对天下战局的把控却欠了一点儿火候,就连他自己也时不时的在建议程锦尚尽快找到一位合适的谋臣,只有如此才能保证内外兼收,以谋天下,程锦尚很清楚,其实陶臣末就是最好的人选,但群雄割据,他需要陶臣末在外征战,平复寰宇,谋臣,需要另觅他人。
这段日子以来,通过告示天下,也招揽了不少人才,但经过应策,始终没有人能达到程锦尚的期望,这时候,府中一位叫做韩虽的人向他推荐了周不易。
周不易,字知意,蓉州阳城人,早年曾在宰相府任职,但因看不惯皇帝昏聩、秦庸乱权,一气之下辞官归隐,后在蓉州青幕山开堂授学。
程锦尚之前也想过此人,但这周不易早就宣告此生绝不会再出山为政,当年蓉州叛军作乱,叛军统帅张鹭曾多次登门拜访但都被拒之门外,据说前不久,陆守夫也曾派人前去,但最后也未能成行。这周不易可不是一般沽名钓誉的人,当年在相府的所见所闻着实让他寒了心,所以他才会对人性彻底失望,除非真有人特别到能让他放下心中所有戒备。
“不去试试又如何知道呢,自古贤士皆有些矜持古怪,只有如此方能显出他们的名声,所以将军要是真心想让这周不易出山,试试总是没错的。”刚从云州返回不久的王金易说道。
“是啊,再有就是这些名士也不是谁都会跟的,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他们也会择主,这张鹭、陆守夫不行,程兄去试试说不定就成了。”边向禽道。
“好,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试试。”说罢,稍稍作了些准备,程锦尚便带着边向禽、连成宗一同去往了青幕山,王金易则留守云阳。
青幕山位于蓉州西境,离云阳有四日路程,此地群山起伏,绿树如茵,山涧清泉隐隐,似明珠镶嵌,看样子是刚下过雨,雾气腾腾,鸟鸣不断,行于此,仿佛置于仙境,人间俗世,与这里毫不相干。
青幕山位于群山中位,曲径缠绕,直通山顶,程锦尚等人花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走到山间庭院,门前书“青幕居”,踏门而入,只见庭院并不复杂,都是些简单的居室,正因如此,才与这郁郁青山相得益彰,各持所安。
报了姓名,院中书童并未有太多表示,只是先招待他们三人坐下,沏了壶茶,这才缓缓道:“先生已于月前下山游历,至今未归,我等也不知何时归来,诸位用过茶后便自离去吧。”
“这么不巧,先生当真游历去了?”程锦尚有些狐疑。
“确实如此,有劳诸位白跑一趟了。”
“如今四处战乱,先生还有这个闲心去游历?”连成宗自然也是不信。
“诸位不也从云阳远道而来吗?心中有所念,身外之事皆如尘土,又有何影响?”书童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
程锦尚与边向禽对看了一眼,这书童口才确实非凡,所谓名师出高徒,想必这周不易更是了得。
“只是不知先生大致何时归来。”程锦尚问道。
“万里河山,归期不定。”
“这......”连成宗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边向禽摆摆手,起身向书童行了一礼,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也不叨扰了,待先生回来,我等再来拜访。”说罢便示意程锦尚离开。
程锦尚无奈,只得领着连成宗先行离去。
下山途中,连成宗不禁抱怨道:“我们跋山涉水而来,这书童一句游历便将我们打发了?”
边向禽笑道:“自古名士皆如此,你不多跑几次,如何能显示你的诚意呢?”
“大人的意思是这周不易故意躲着不见我们?”连成宗问道。
“多半如此,你想想,这位周先生在青幕山开堂讲学,你也见着了,这些学生都住在山上,这先生都走了,学堂还怎么办?”
“那依你的意思呢?”程锦尚问道。
“我看这青幕山远离战事,山下小镇也算安宁,咱们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我们不妨先到山下的小镇歇歇脚,喝点儿小酒,过两日再来,怎么样?”边向禽的心情看起来确实不错。
“行,咱们总不能这时候又回到云阳过几天又从云阳往这儿赶吧,就依你,喝酒去。”程锦尚也笑道。
就这样,程锦尚三人便在青幕镇逗留了数日,这几日时间,他们也暗地里问了些这镇上的百姓,百姓表示并不知情,但这周不易自打辞官之后便很少再出这青幕镇,如此一来,边向禽就更加确定周不易并未离开了。
五日之后,程锦尚等人再一次登山拜访。
依旧是上次接待他们的那位书童,依旧是请坐奉茶,而这一次,程锦尚反倒不急了,品完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书童只是远远站着,也不搭话。
过了许久,程锦尚才起身问道:“不知周先生是否游历归来?”
“先生确实已经回来,不过他身体有漾,不宜叨扰。”
“噢,严重吗?”程锦尚问道。
“我也不知,只是先生交代,他不想见任何人,诸位请回吧。”
“那好,我等过几日再来拜会。”程锦尚微微鞠了一躬,带着边向禽、连成宗又一次下山而去。
刚踏出院门,便被书童叫住,程锦尚以为这周不易打算见他了,心里一阵高兴。
“先生说了,他已发誓不再出山,诸位不必再来了,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见你们的。”
连成宗自然又是十分不高兴,他是江湖人士,哪里见得惯这些弯弯绕绕,正欲争辩几句,却被边向禽一把拉住,说道:“咱们下山再说。”
下得山来,程锦尚疑惑不止:“这一次书童并未再借口先生远游,只是说他身体有漾,我本以为机会来了,可临行之时,书童的一番话却又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说这到底什么意思?”
“我也糊涂了,本来以为书童说先生归来便是有机会,可他最后又说不想见我们,难道还是在试探我们的诚心?”边向禽说道。
“唉,这读书人花花肠子可真多,那咱们还去不去了。”连成宗甚是无奈。
“去,当然还去,我觉得这位知意先生就是在试探咱们的诚意,都去过两次了,不妨再多一次。”程锦尚说道。
主意打定,三人又在青幕镇逗留了数日。
三日之后,程锦尚置办了些礼品再一次登山拜访。
刚到院门,却发现四处挂着黑花白绫,程锦尚等人一时不知所措。
这一次,院中的学童都面色凝重,四处奔走,全然没有了前两次的从容淡然。
过了许久,前两次接待的书童才过来招呼他们。
“这......这是怎么回事?”程锦尚十分不解的问道。
“先生他......先生他过世了。”书童显得十分悲恸。
“什么?”程锦尚、边向禽、连成宗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不不不,年轻人,这种玩笑开不得,周先生若不想见我们,有很多种办法,这又是何苦呢?”边向禽一脸难以置信的说道。
“生死乃人生唯二之事,更何况那是我先生,小可岂会开玩笑?”书童一脸严肃的说道。
“小先生,你告诉我,这件事不是真的,只是周先生不想见我们对吗?”程锦尚显然还是不信。
“管他真假,一试便知。”连成宗可没什么耐性,话还未说完,作势要往里里面闯。
书童一横身,挡在连成宗面前,面带怒气,说道:“要想进此门,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程锦尚正欲制止连成宗,房内却突然传来一声温婉清脆的声音,道:“宁须,你退下。”
众人应声而望,只见屋内缓缓走出一女子,一身黑服,虽神情肃穆,但眉目如画,明艳暗藏,端庄亦足。
这个叫作宁须的书童听闻女子招呼,便很快恢复了平静,向程锦尚等人行了一礼,缓缓退去。
“诸位,家师不幸蒙难,今日恐怕是不能接待各位了。”这黑衣女子缓缓的说道,语气虽然温和,但却不容让人有意义。
“只是,这......周先生为何走得如此突然?”程锦尚还是忍不住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我知诸位前来的意图,只是今日确实不是时候,诸位若是当真心中有疑惑,七日之后再来吧。”黑衣女子依旧不疾不徐的说道。
程锦尚和连成宗可能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女子镇住,气氛稍稍有些尴尬。
边向禽打了个哈哈,说道:“那行,既然如此,咱们就七日之后再来。”说罢便拉着程锦尚的手臂往外走,程锦尚无奈,只得招呼连成宗先下山去。
“大人,将军,您二位不会真的还来吧?”连成宗气呼呼的问道。
“还得来,此事绝没那么简单,今日这一出,本将对这青幕山倒是更有兴趣了。”
“可不都说这周不易已经死了吗?”
“死不死,下次再来便能知晓了。”
“不行,今日这事太奇怪了,你们二位先下山,我留下来,待天黑,我得再去探探究竟。”连成宗说道。
“我看行,咱们既然要来请人出山,总得要知根知底吧。”边向禽同意连成宗的提议。
程锦尚想了想,说道:“那行,不过万事小心,还有,切记不要惊动人家,毕竟是我们有求于人。”
主意打定,程锦尚与边向禽先行下了山去,而连成宗则隐在山间,等待日落。
程锦尚、边向禽回到客栈,惴惴不安,一直在等待着连成宗的消息。
约莫亥时,连成宗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程锦尚迫不及待的问道。
“看样子这周不易是真的出事了,堂中有棺,里面确实有人,只是夜黑,看不清楚,我也未曾见过这周不易,所以说不上来是不是他,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山上众人看起来都很悲痛,不像是装的。”
“这就奇怪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边向禽说道。
“是啊,不过如果这周不易不想见咱们,他可以有很多办法,没必要用假死这么折腾的办法。”程锦尚道。
“依我的观察,确实不像是假死,只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连成宗说道。
“什么事?”
“这青幕山上有高手。”
“何解?”
“我前去查探之时,看见青幕居外有几个人,这些人的服饰不是青幕居的学童穿的服饰,而且我的行踪险些被其中一人发现。”
“你的功夫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能发现你的行踪,想必此人是不简单。”边向禽说道。
“不错,不谦虚的说,我虽算不上绝顶高手,但在大渊境内,除了归一城的人,恐怕没有几人能定我的行踪,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这青幕居远离俗世,而且其本就是讲学授业之地,怎么会有江湖高手在此?”
“难道说周先生的死与这些人有关系?”程锦尚问道。
“应该不会,青幕居的人好像都认识这些人,他们的目的更像是在保护谁。”
“怪哉怪哉,这么一来,七日之后,我定要再去一趟了。”
“此地怪异,而且现在是非常时候,要不然将军您还是别去了,咱们先回云阳再说。”连成宗劝道。
程锦尚摆摆手,说道:“我程锦尚心里长不得疙瘩,既然这些事儿让我们遇见了,就必然要弄个明白,不然回到云阳我也不安心,再说了,有你在,有谁能奈我何?”
既然程锦尚打定了主意,那也只有如此,更何况其实连成宗和边向禽也对青幕居的事情十分好奇。
“你可曾探听清楚今日那黑衣女子是何人?”程锦尚问道。
“不曾知晓,只是听众人叫她师姐。”
“师姐?莫非她就是周不易的大弟子,红狐瞿红袖?”边向禽疑惑道。
“这红狐又是何人?”连城宗问道。
“此人在大渊甚有名气,据说其才学甚高,聪慧过人,又得周不易真传,是号人物,只是不曾见过,想不到竟是如此脱尘出世之女子。”边向禽说道。
“噢?原来如此,周不易不愿见我们,可这红狐却答应七日之后见,如若能求得红狐出山,想必也算是一桩美事。”程锦尚道。
“所以啊,既然如此,那咱们不妨再等上几日。”边向禽也倾向于留下。
既然两位大人都决定留下,连城宗也只好听命行事。
没过几日,云阳传来消息,一开始程锦尚以为是朝廷又派兵来攻打云阳了,这心头想不出的着急,但见来人并无异样,心里才宽慰了不少。
打开信件,原来是云州传来的好消息。
原来,这段时间,在云州的王金易并未闲着,他除了坚守平田等粮仓之外,还不断派人与云州的云麾将军陈振刚进行交涉,希望陈振刚能为程锦尚所用,这陈振刚自然是犹豫了许久,不过最终还是答应了王金易。
云州地处大渊西南,地广人稀,除了平田一带,其余地区物资十分贫薄,全州大部地区山岭沟壑充斥,云州民风淳朴,部落众多,大家各自生活难有冲突,至大渊建国伊始,云州是唯一一个几乎未曾出现过叛乱的州郡,陈振刚这个云麾将军应该是大渊最没有存在感的将军,名为将军,实则与流放无异,全州士兵也不过四万来人,当年陈振刚一心想回朝廷却总是被以各种理由推脱,时间一长,他干脆死了心,安安心心的在云州当着将军,闲来无事游山玩水,吟诗作画,任他外面烽烟四起,他也充耳不闻,这次程锦尚占了平田,他奉军令前去围剿,也是差不多意思意思,自己手中就这么多兵,全部拼完了自己便真成了光杆将军了。
王金易看出了陈振刚的心思,而且二人原来在军中也算认识,陈振刚拒绝一次,他便继续第二次,而且时不时送些粮食过去,这一来二往,陈振刚心里的坎也就过去了,反正与其烂死在云州还不如再作几分挣扎。
听闻此消息,程锦尚自然是十分高兴,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云州收入囊中,如若是陶臣末能将黔州拿下,那大渊南境便都归他一个人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想起了远在黔州征战的陶臣末,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了。
带着几分喜悦之情,程锦尚终于捱完了七天,收拾妥当,便四登青幕山。
青幕居依旧挂着白绫黑花,气氛有几分萧条,看样子居中学童已散了不少,不过这一次,那名叫做宁须的书童早已在门口等候了,见到程锦尚,他十分平静的行了个礼,然后将其领入一间书房,边向禽与程锦尚坐定,连城宗在二人耳边低语道:“二位大人稍坐,属下去这山中走一走。”
程锦尚与边向禽都知道他的意思,便示意让他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七日前那名黑衣女子才进得屋来。
“有些杂事需要处理,有劳二位久等了。”这女子相比前几日竟是客气了不少,且还带着二分笑意。
这反倒让程锦尚与边向禽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妨无妨,只是我等三番五次前来,实在是叨扰了。”程锦尚拱手道。
这女子也微微屈身,说道“前几日家师刚刚过世,多有怠慢,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是啊,我等刚来青幕居的时候,都听闻先生在外游历,想必身体应是无恙,哪知突然离世,我等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先生的入室弟子。”边向禽也客气道。
这女子微微一笑,示意二人坐下。
三人坐定,下人送来茶水,待其退下,并带上了门,这女子才缓缓说道:“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在下瞿红袖,自十岁起,承蒙先师厚爱,收入门中教学,十余年来,几未离开过青幕山,所以对诸多慕名而来的求问访学之人也自是不算了解,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原来姑娘就是闻名天下的‘红狐’,今日得见,实属是我等三生有幸,又何谈得罪。”边向禽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推断,更加震惊于眼前这位才二十多岁便闻名天下的奇女子。
“红袖才疏学浅,有愧天下名士厚爱。”
“姑娘久在山中修行,心无杂念,天下既有传姑娘盛名,自然是有根据的,姑娘不必谦虚,其实我等前来便是有求于姑娘的。”程锦尚说道。
瞿红袖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二位前来的目的,只是先生已驾鹤西去,恐怕二位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名师出高徒,在下既然来了,若是姑娘不嫌弃,还希望指点一二。”程锦尚十分客气的说道。
“将军想要听什么?”
“人活于世,无非生死,若格局大些,也无非天、地、人三事而已。”
“都想听?”
“都想听。”
瞿红袖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天有常命,地无长形,对有的人来说,天、地、人是三件事,可对将军来说,无非就是一件事。”
“在下愚钝。”程锦尚看了看边向禽,有些疑惑的说道。
“将军此番前来,自是希望先生出山,以助将军一臂之力,成就不世伟业,对将军来说,那便是逆天改命、重整乾坤,所以,天地人在将军这里便只算一件事。”
“要逆天改命,重整乾坤,在下一个人做不到。”
“可你还是在做。”
“事在人为。”
“可有把握?”
“我麾下良将如云,府中也有谋士百余,可独缺一人眼观天下,决胜千里,所以,没有完全把握。”
“天下局势,已然是有五分明朗。”
程锦尚起身,躬身拱手,说道:“还望姑娘赐教。”
瞿红袖微微一笑,缓缓道:“将军请坐,赐教谈不上,但可以说道说道。”
“我等洗耳恭听。”
“如今天下,搅局者甚多,可真正能影响天下大势的无非四个人。其一,自然是当朝宰相秦庸,虽说大渊千疮百孔,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秦庸能幡然醒悟,重用贤能,大渊依旧可以是一条巨龙,正如当年昭帝中兴,大有可为;其二,北弃的图兰冰穆,此人在大渊为质十余年,对大渊的朝制、人文可以说是尽知尽解,其人又极富谋略,知人善任,再加之北弃人本就凶猛刚烈,北弃大军一旦突破北方防线,可以说以现在大渊的军力几乎很难与其抗衡;其三,渤州的陆守夫,渤州地广物博,人口众多,陆守夫有心,光在渤州一地便可筹集三十万大军,若开门赢天下客,可再增数倍,再加之其膝下陆文霆、陆文昭二子,自是如虎添翼,最重要的是,陆守夫离皇城最近,他可以随时入皇城而号令天下;其四,自然是将军你,相比前几人,将军的实力最小,但力守渝州,决战云阳,折损大渊近二十万兵力,还力拒白灵,大杀黔州威风,场场恶战,天下闻名,再一比较,将军实力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瞿红袖云淡风轻的一番分析,令程锦尚和边向禽惊诧不已,天下形势,当初陶臣末在云阳养伤之时曾与程锦尚有过一番交谈,但陶臣末当时是站在云阳的角度在说,今日策论,瞿红袖则将其拔高到了争天下的高度,着实让程锦尚大为惊叹。
程锦尚哈哈笑道:“想不到瞿姑娘足不出户竟能看尽天下形势,我在云阳招贤纳士,竟没有一人可有姑娘一半见解,请姑娘受我一拜。”说罢起身,躬身致敬。
瞿红袖赶紧扶起程锦尚,道:“将军不必多礼,乱世之中,要想明哲保身,必然要多看多听,这也只是在下一家之言,将军听听便是。”
程锦尚摆摆手,道:“姑娘实在太谦虚了,这哪是随便听听的话,简直就是金玉良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是啊,姑娘你若再要谦虚,那我等只会更加无地自容了。”边向禽也是由衷的佩服瞿红袖。
“将军四登青幕山,我若再有所掩藏,也是无礼。”
“只要姑娘不嫌弃,在下愿听更多。”
“听完天下大势,将军自然是要听势往何方的。”
“还望姑娘告知。”程锦尚再行一礼。
瞿红袖再饮一口茶,看向窗外青山,缓缓道:“天命有常,但不是不可违,现在看来,陆守夫、图兰冰穆的实力确实强过将军,可将军有一优势是这二人不曾有的。”
“噢?愿闻其详。”
“图兰冰穆要想图谋中原,必然要越过滁州这道屏障,过了滁州便是陆守夫的渤州,陆守夫志在天下,他自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这二人很快便会直接对话,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程将军只需守好南境,暗植势力,待时机成熟,再发兵北进,到时候自然能得渔翁之利,至于朝廷嘛,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摆设而已,无需过多担心,秦庸若真有重振乾坤的能力,大渊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那不知姑娘对卫戎可有何看法?”边向禽不由得问道。
瞿红袖微微一愣,便即说道:“自古以来,四夷蛮荒没有谁是不想图谋中原的,可从古自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做到过,卫戎二王子忙着争权,他们目前不会有什么作为。”
所有的这些,在瞿红袖眼里似乎都再清洗不过了,程锦尚再次起身,这次是单膝跪地,诚恳道:“天下黎民,受难已久,忠臣良将,报国无门,这乾坤要重振,可在下势单,望姑娘帮我。”说罢深深一拜。
瞿红袖赶紧扶起程锦尚,道:“将军折煞小人了,在下一介女流,不堪重用,怕是会负了将军期望。”
“姑娘实在是谦虚了,想我云阳府中,谋士无数,都是男儿,又有几人可比姑娘见识,还望姑娘成全。”
“将军,你可想好了,其一,今日你请我出山,只是听了我一席空谈,天下形势瞬息万变,将来我能否应对还是未知,其二,在下一介女流,为世俗所不容,将军若要用我,必然遭受异议。此两点,还望将军三思。”
“我府中谋士,大多难及姑娘半分,可在某一件事上总能想些办法,所以我照常礼遇有加,姑娘高人一等,将来无论形势如何变化,是成是败,我将一直奉姑娘为座上宾,至于女流之说,姑娘闻识天下,可曾听说过蒹葭夫人,她同为女流,可巾帼不让须眉,令多少男子汉汗颜,所以这并不是问题,只是看姑娘是否嫌弃我云阳池浅。”
瞿红袖再一次看向窗外,眼里故事流转,良久,才回头,缓缓说道:“承蒙将军厚爱,在下愿意一试。”
这一回答,令程锦尚、边向禽二人既感意外,又惊喜异常。
反应过来,程锦尚与边向禽都深深的向瞿红袖鞠了一躬,程锦尚有几分激动的说道:“得姑娘相助,本将定能匡扶黎民,重振乾坤。”
瞿红袖回了一礼,微笑道:“是非成败皆非定数,在下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