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达,朕就是害怕王允不顾朝廷大局、只管快意恩仇,所以刻意打压、提防他。没想到,朕才离开长安不过数日,他却掀起如此波澜。朕本意杨彪能够牵制王允,没料到杨彪却无所作为。两位录尚书事,一个刻薄偏狭,一个尸位素餐!偌大名声,皆不堪大用。”
刘协发泄一通脾气,也没指望荀攸接茬,感叹道:“若无元常,几坏吾大事!国无良才难兴,军无良将难赢。颍川多俊杰,卿与元常,要多为朕举荐贤才。”
“举贤荐能,攸不及元常。元常曾为颍川功曹,辅弼故太守南阳阴公讳修,荐举人才均为一郡之望,贤才各得其所、各施其能,颍川一时大治。先帝以阴公治政之能召入朝中以为少府。”
刘协此前只知道钟繇是曹魏大臣,镇守关中,从未知道他善于举贤任能,从荀攸口中得知钟繇还有这一面,令他若有所思。
“陛下,凉州士人之心,关乎朝廷大局,关乎东征成败。必须快刀斩乱麻,迅速平息朝野动荡。但陛下万勿再为了争取凉州人心而伤及并州人心,否则臣恐祸起萧墙矣。”
荀攸果然抓住了关键。若无提醒,按照刘协本来念头,他回去之后就要强压王允来平息纷争。听了荀攸的话,倒是让他稍稍冷静下来,思考如何恩威并施。
天色已晚,行路不便。刘协早早安寝,准备第二日一早疾驰赶赴长安。
第二日一早,刘协草草用过早餐,周奂等人求见,请求到郿坞收集董氏一族尸首,带到袁氏墓前祭奠。刘协哪有心情思考这些事情,麻木摆摆手任由他们作为。
告别皇甫嵩,刘协带着一队百余人的精锐骑卒,马不停蹄赶在落日前回到了长安。
甫一入城,刘协便直入廷尉狱。
宣璠正在狱中陪着采用闲聊,分散他一心赴死的注意力,再次见到小皇帝,也是吃了一惊。刘协此次不再有上次的好心情,冰冷着面孔命令直接释放蔡邕。
宣璠一时间有些迟疑。刘协冷冷道:“怎么,朕这天子说话不管用吗?太傅那里,朕自有交代。若怪罪下来,朕替你担着。”
宣璠脸色有些讪讪,轻轻踢了蔡邕一脚,提醒他谢恩后,便赶忙连拉带拽的催促他走出牢房,已写好的辞呈也未敢从怀中拿出。
刘协强忍着大腿间火辣辣的痛感,火速赶往尚书台。
钟繇自从寄出那封书信后,一直守在尚书台等着皇帝驾临。日暮时分,其余人均已散朝回家,唯有钟繇在烛火映照下枯坐沉思,脑中思考着应对之策。听到急促脚步声,抬头看去,正好瞧见小皇帝憔悴风霜的面孔,连忙行礼相见。
刘协摆摆手,阻止钟繇下拜。“时间紧张,咱们君臣不必虚礼。幸亏元常及时报信,朕立即赶回方才没有铸成大错。朕已入廷尉当场释放蔡邕。于今之计,元常有何教我。”
“如今朝野人心惶惶,蔡邕之事只是一个引子,根子还是众人不知道朝廷态度,对附逆之人如何定义,追究治罪到什么程度。诸事不明,稍有风吹草动就容易引发人心不稳。况且,陛下早前命令太傅主导处置附逆之事。朝野自然以为重惩蔡邕就是朝廷态度。”钟繇娓娓道来。
“唔。元常所言极是。除董过于顺利,诸事千头万绪,朕得意忘形,思虑不周,才有此等波折。”刘协首先自我批评道。见钟繇想要劝慰,刘协摆摆手,接着说道:
“错了就是错了,朕并不讳疾忌医。有道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朕昨夜与公达商议,又想了一整夜,定下了八字方针,请元常帮助参详——一个不杀、大部不抓。”
“一个不杀、大部不抓?”钟繇慢慢咀嚼着这八个字,眼睛逐渐明亮起来,抚掌而赞道:“这个方略甚为精妙。既让附逆官员明知了底线,没有性命之虞,也给了被迫从贼的官员改过自新的机会,还不轻纵真心从贼为虎作伥的士人败类,可谓一石三鸟。”
一个不杀、大部不抓,是后世伟人开展延安整风、开展反特务斗争、论《十大关系》反复提及的一个斗争原则,以不用肉体消灭为底线,教育挽救大多数、惩罚处置极少数,达到空前团结的效果。
刘协现在所面对的附逆官员,绝大多数人心思汉,究其内里或多或少屁股底下有着污点,用此方略再合适不过。
见荀攸、钟繇这两个智谋之士都先后赞同这个主张,刘协彻底拿定了主意,对钟繇说道:“麻烦元常以此方略拟制一份诏书,言明朝廷赦免之意,明日朝会就公布出去,另外迅速审结罪大恶极的附逆之辈,令朝野安心。朕这就亲自拜访太傅,说服他戒急用忍。”
太傅府上,王允拿着吕布回信,抚须而笑。据吕布所言,此次出征,颇为顺利。李蒙、王方、张辽等人均望风而降、束手招安,唯有樊稠首尾两端,意图凭借手下数千兵马与朝廷谈条件。
吕布按照王允所教,并不枉纵,趁其军心不稳之际,挥师杀至,阵斩樊稠与十余小校,余军皆降。目前,所部合计约有一万六千余众,一路夸耀兵势,预计将于后日返回长安。
不愧是奉先,有万夫不当之勇,为并州儿郎长了脸。可笑小皇帝只认可凉州人马战力,刻意拉拢恩宠,殊不知并州人与凉州人以一敌一,犹占上风。老夫定要言明陛下,不可再偏信偏宠。
就在王允沉思之时,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头戴斗笠的瘦小身影走进房间。王允刚要出言呵斥,就看见了斗笠下的面孔。刚到嘴边的话为之一转,责怪道。
“陛下不应该在回程路上吗,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深夜微服至此,岂不孟浪?!”
“太傅,朕今日一路快马,一口饭没吃,一滴水没喝,就是为了早一刻回到长安,与太傅敞开心扉,秉烛夜谈。”刘协摘下斗笠,一屁股坐下,揉着酸痛的大腿,面色尤为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