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荀攸口中得知,董卓杀害袁隗、袁基等袁氏满门五十余口,原本分别埋葬在长安霸城门外与宣平门内,后来担心有袁氏门生故吏会盗走尸体,再将这些尸体转移至郿坞藏起来。
通过询问郿坞奴仆,已然知晓袁氏埋骨之地。荀攸建议,将袁氏遗骨起出,移回长安安葬。刘协幽幽一叹,点头默许。
荀攸心中一动,转而说道:“郿坞库藏金银财宝不可胜数,粗略计算,计有金两三万斤,银八九万斤,其余丝织绸缎、奇宝珍玩,堆积如山、不可胜数。”
可怜董卓残酷搜刮如此财富,却是为人辛苦做嫁衣。有了这些财货,接下来战争、抚恤、赏赐就不用再为难了。总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刘协追问道:“粮食呢?”
打仗打的是后勤,粮食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荀攸刚才故意没说,就是想看看小皇帝的反应,如今得到满意结果,当即应道:“之前董贼曾夸口,郿坞粮储足够三十年之用,以此估算,在一百五十万石左右。臣刚才粗略看过,相差应当不大。”
按照一个士卒一月二石来算,足以供养五万大军十五个月。
接连听到两个好消息,刘协眉间阴翳一扫而空。与皇甫嵩、荀攸商议了此次作战的赏格。便在这片校场之上,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由刘协亲自宣布并一一颁发奖赏。
军中无论官职高低、功劳大小,人人有份,脸上尽皆挂上灿烂笑容。一个多时辰下来,刘协虽然有些疲惫,但看着众人士气高涨,也是累并快乐着。
发完赏钱,校场之上已经肉香四溢。皇甫嵩早已吩咐杀猪宰羊屠狗犒赏全军。刘协亲自给几位功勋最大的士卒每人盛了一碗肥腻的肉汤,然后等着全军士卒人人都拿到肉汤和胡饼,才去取属于自己的一份汤饭。
皇甫嵩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暗忖道:“赏罚分明,关爱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古之名将不过如此。小皇帝大概就是天授之才吧,也许高帝梦中点化的传说并非虚诞。”
搜罗完郿坞内的马车,也仅仅足够将金银财宝打包带走。
第二日清晨,刘协任命皇甫嵩之侄皇甫郦为别部司马,率领八百士卒驻守郿坞,看管缴获的存粮。便带着剩余千余士卒、千余奴仆,驱赶着数百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启程回銮。
回程露宿第一夜,刘协刚刚洗完脚准备就寝,帐外荀攸开口求见。
刘协心中满腹狐疑,脚下却毫不迟疑,来不及擦脚,更来不及穿鞋,光着脚连忙起身相迎,拉着荀攸的手入帐中详谈。荀攸低头将刘协的狼狈相扫入眼中,心中顿时一热。
君臣主宾坐好,荀攸却一时没有开口。刘协知晓荀攸绝对是有大事要说,注意力更加集中。
过了许久,荀攸幽幽开口道:“臣攸敢问陛下,为何对王太傅和吕布有着如此戒心?”
“哦,公达是怎么看出来的?”刘协也不否认,直接反问道。
“陛下,我从元常处得知,从诛董之前,陛下就似未卜先知,暗地谋划与太傅抗衡。诛董之后,更是处处抢占先机,掣肘太傅。不仅让在诛董中无所作为的杨文先(杨彪字)与太傅共录尚书事,还当众不给太傅体面。”
荀攸眼睛死死盯着刘协,似乎是想抓住刘协脸上、眼中任何一分微妙变化。
“吕布参与诛董,功劳甚大。陛下不与之亲近,反而一味倚仗皇甫嵩,陛下从未至吕布军中慰劳,却在皇甫军中夜宿。再者这次讨伐郿坞,明显事少功大,陛下分配给皇甫嵩,却让吕布去啃樊稠、李蒙等部的硬骨头。”
被说中心事,又指明要害,刘协不由脸上一白,继而微红,半是辩白半是解释道:“公达所言不错,朕对吕布深怀戒心。董贼势大、只手遮天之时,吕布手刃恩主丁原以求幸进;王允谋刺董贼,吕布见董贼大失人心,便枭首恩主董贼以求富贵。”
想起后世给吕布所起外号——三姓家奴,刘协就是一阵恶寒。“如此寡义廉耻、无忠无义之辈,朕既瞧不起他,又畏惧于他。朕不知道他日吕布会不会背叛于朕。”
“陛下,您的苦衷,臣心知肚明。不仅是您,天下有识之士恐怕都对吕布颇有微词。但身为天子者,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用人做事不能全凭个人好恶。”
说到这,荀攸深深叩头,诚恳说道:“这些话,臣本不该说。但臣这几日见陛下夙兴夜寐,有中兴之志,又能不惜财货、爱兵如子,一席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臣不愿陛下误入歧途,还望陛下恕臣僭越之罪。”
“吕布虽然无赖,毕竟有功于汉家社稷。陛下担忧虽然有理,但没有事实依据,只是合理怀疑。凡事论迹不论心,岂能因怀疑他日后有过而刻意疏远他呢?在朝野世人眼中,只能看见陛下薄待功臣,岂不令人寒心。有些事只能想、不能做。”
“况且,吕布有辜,其军无罪。陛下只顾得拉拢凉州军心,难道就不要并州军心了吗?”
刘协当即打了一个激灵,由于后世先觉,刘协不自觉的对吕布有着明显偏见和防范,憎屋及乌,连带着对吕布麾下兵马也有些无视,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若是比较他对皇甫军营的热切,就明显能看出对并州系的冷漠。
对董贼余孽亲,对功臣属下疏,单独拎出来都有些说不过去。好在时日不长,还有的是机会补救。刘协再也坐不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揖到地。
“公达真是我之张良。没有公达提醒,朕险些误了大事。”
荀攸没有避席,坦然接受了刘协一拜。
说完吕布,再论王允。刘协更是百口莫辩。若是吕布之前算有劣迹,王允则是没有什么污点的功臣。刘协总不能拿后世史书记载进行辩解,只能推脱王允行事操切,治大国若烹小鲜,害怕他快意恩仇逼反了凉州余部。
荀攸不为已甚,知道皇帝已经醒悟,点到为止,施施然离开。刘协看着荀攸离去的背景,出神良久。
就在君臣独对之时,一队车马正乘着夜色从长安向郿坞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