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之事,宋国朝堂一直都有关注,若是真以为与金国结了盟,议了和,就可以一直高枕无忧,那即便是那些主张合议的官员,也对此心知肚明的。他们愿意倾向于向金国割地求和,除了害怕朝廷的军队打败仗,被恼怒的金兵攻到城下,自己又要开始逃亡,苦于无法过安生日子之外。同时也害怕那些主战之人打胜仗,使之主战一派在朝堂之上深得皇权宠信,失去地位。
他们也希望宋朝能够打胜仗,但这种打胜仗不应该是朝廷军队主动出击,而只是一种在对方攻打过来时,朝廷军队能够守住,让他们不至于承受战火之苦就行。至于军队主动出击,收复失地,建立功勋,跟他们抢功绩的事情,他们一点也不想看到。
朝廷并非没有看到民间一片主战的浪潮,他们只是不想看,不想听,除了朝廷目前确实没有什么可与金人对抗的军队,也在于朝廷不希望再次承受战争失败后面临的流离失所,他们寄希望于金人能多信守承诺一天,自己可以多享受一天安逸的生活。这种苟且安逸的思维,存在于宋国朝堂之上,甚至成为了主流思想。
相比于朝廷花钱开拨军队北伐,他们更热衷于在国内动动嘴皮子,让金国统治下的汉人起来造反,或是金国人自己沉沦下去,就如同当年的辽国一样。这些年来宋朝大大方方地向金国纳贡金银绢帛,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用这些可以不断制造出来的世俗玩物,令金国人沉湎于奢靡享受中。这些从大山中出来的蛮子,一旦见识了奢靡带来的享受后,怎么能够抵御住诱惑呢?他们在等,等金人沉沦的那一天。不管他们能否等到金国步辽国后尘的那一天,至少他们是这样一直殷殷期盼着的。
但真正要说起来的原因,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些朝廷官员的争权夺利,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他们纵使想要贪图享乐,不愿为朝廷北伐大计出谋划策,也仅仅还是部分原因。真正令宋朝一直偏安一隅,不愿过长江的,正是现如今的宋朝掌权者,宋朝皇帝赵构。后世对其的解读很多,贪图享乐,不想迎回徽、钦二帝以致威胁到自己的帝位,性格冷血贪生怕死等等,但无论是何原因,赵构这个宋朝皇帝,才是令这宋朝架马车走向偏安,而不是在中兴四将崛起时乘势北伐的操舵手。
宋朝在靖康之变后,并非没有机会以及能力北伐,在山河破碎之际,中原两河地区的汉人,纷纷组织起来与金人热血奋战,其表现,比之正规的宋朝军队还要勇猛善战,在小股部队的战场上,反而是这些被金人视作羔羊的羸弱汉人更加英勇,战胜者更多。
这也能说明,并非宋朝的子民都失去了血性,失去了拿起刀兵与敌人作战的勇气,反而应该反思朝廷本身是否出了问题。只是掌权者有时候只会聪明地自认为是宋人军队就是打不过金人军队,而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领导问题,甚至是整个国家制度上的问题。毕竟这已经上升到国本的问题,掌权者不会轻易承认也是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们既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也不愿意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带领宋人军队去与金人作战,以显示自己这些在朝堂中的人的无能。他们自己无能,贪图享乐,也要将那些一心报国,建功立业,拯救天下汉人的人一并拉下水, 如果不能拉下水,那便生生地恶心他们,若是再不听话,就让他们永远地闭上嘴巴。
宋朝曾经那个一生热血,驰骋疆场无敌手,令金人闻风丧胆的飞将军,便是最典型的例子。宋国朝堂的那一帮子只愿苟生的人,哪怕一辈子臣服于金人,也不愿意一个不听话的人在他们眼前蹦跶,看得心烦了,那就想办法弄死一了百了,反正他们才是当权者,谁又能怎么样呢?
当宋朝皇帝赵构收到李宝寄来的奏折时,看到奏折中说起山东汉人一支义军反抗金人的统治,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治理下的宋朝还是受万民归心的,宋朝是正统的存在,民心不失。更是心中期盼着那些愚蠢的贱民能够和金人打得不可开交,自己能够在这个皇位上多享受几年安逸的生活。信中提及那支义军的领头人之一带人来宋国想要朝见赵构这个英明神武的皇帝,一睹帝王的风姿,以解身陷金人统治的汉人对宋朝皇帝威仪的神往。
赵构对这样的说辞高兴得合不拢嘴,好话奉承的话,谁都爱听,他赵构也不例外。而且作为非正统继位的皇帝,他一直担心自己的帝位不稳,担心受到旁人的诟病,听到这样的赞美,更是让他喜笑颜开,心说这个李宝竟然还有这样一面玲珑心思,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果然难道是被他曾经的长官的光芒罩住了,所以没有看到?赵构不无这样想到。
李宝自然不可能只在信中说些奉承的话,毕竟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实诚、重气节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都是他在曾经的长官岳飞身死后,慢慢在这宋国朝堂摸索出来的一点生存之道。
他在心中夸完赵构后,就提及了王伦一行人此行来宋朝的目的,更是转述了一番山东抗金几十万义军的困境,希望宋朝皇帝能够念在体恤天下百姓的爱国之情上,以及天下百姓心归宋朝的形势下,积极响应北伐的口号,出兵北上征伐金人,与中原大地上的义军联手抗金,收复宋土,建立千古功业。李宝分析了一大堆北伐的形势利弊,直言与金人结盟并不靠谱,宋朝若不乘早做好北伐的准备,很容易突然遭受金人再次进攻,到时没有准备,必将难以抵御。李宝绝口不提王伦等人南下求粮之事,而是说成是来向赵构请求出兵北伐的。
赵构看了,心中的快意渐渐消散下去,毕竟接受北方来的义军的单纯崇拜,赵构还是非常乐意的,但是一想到要找借口推辞出兵,赵构既好面子,又不想出力,这样的话说辞就必须要动一番脑子,如何不让赵构心烦。而且本身他最烦的就是那些成天在他耳边念叨让他北伐的人,他只想安逸地享受这些年,这些人怎么就不体恤一下自己呢?自己背负千古骂名,而与金人结盟,两国和平发展,少死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这些人怎么就看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呢?除了哪些白丁,朝廷官员都被赵构或多或少地记恨,不是某一天被贬,就是招赵构恨得深了,最终身死的下场。
也正是因此,这些年来,曾经的能打仗的一批将领官员,纷纷看清了形势,心灰意冷之下,辞官的辞官,归隐的归隐,一些不愿意放弃的,还在忍受怒气中苦苦支撑着,期望着他们的皇帝突然有一天被他们的忠心爱国的热忱之举所感召。
李宝他不知道写这一封奏折时,会不会被宋朝皇帝记恨,他只想尽自己的一份臣子职责。赵构最终还是同意了李宝最后在信中提及护送王伦等人去临安府朝见的请求,也算是正式下诏接见北方义军的人。他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大度地接见这些人,可以给自己扬名,让天下人看到自己是如何受到百姓爱戴的,连北方被金人统治的汉人,也要反抗金人统治,转而来朝见自己,由此可证明自己才是得民心的明主啊。
至于应王伦等人出兵征讨金人的想法,赵构绝不会有,到时自己好生找借口打发了便是,毕竟这种类似的事情,赵构已经做了好多次了,脸皮早已经厚得钢针都刺不穿。
两日后,李宝收到了朝廷的圣旨,宋国皇帝赵构要隆重接见王伦等人。
“王军师,李某已经收到皇上的旨意,不日将派亲兵互送你们南下,只不过此去你们最多只能十人同行。”李宝将圣旨交到王伦手中道。
李宝在上奏朝廷前,自然已经将此事上报于平江知府,这两日,王伦等人便是住在平江知府府上。李宝此番带着圣旨,便是来平江知府府邸拜见。
他对一旁的平江知府崔偃道:“崔大人,明日,李某便安排亲兵护送他们南下,崔大人若是还有什么安排,可一并告知与我。”
崔偃是一个文官,形体瘦弱,书生气质,虽为文官,却有一股军伍的气概,他爽朗地道:“李将军如此安排就好,本官这两日与这王军师相谈甚欢,只恨不能立时携手杀敌。如今知道北地尚有义军几十万仍旧在与金人厮杀,这等爱国之心,令我等在安稳之地享受的人心感愧疚。”
“呵呵,崔大人,您虽身处繁华之地,但心念我等受苦的百姓,不能北伐拯救同族百姓,也非你的过失,无须过于愧疚。他日,若是宋军北伐,还是要仰仗崔大人,李将军这样的能臣干吏来杀敌安民的。”王伦道。
几人互相客套一番,李宝便回了水军大营,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值守之地。当夜晚饭过后,忽有传令兵来报,有一个姓李的人来求见将军。
李宝放下手中墨宝,沉思片刻后道:“将人带进来吧。”
进来的人,正是那日与王伦一同登上李宝舰船的人,薛家护卫李胜。
只见李胜待房间里只剩两个人后,对着李宝抱拳深深一拜,道:“昔日背嵬军马步军二营长李胜,拜见李宝将军。”
李胜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李宝也并未答话,而是深深地看着对方。过了许久,李宝才抬手道:“免礼吧,怎么想到今日来我这,我以为你想一直这样隐藏下去。”
李胜站直了身体,看着李宝道:“为了安全起见,在没有确认安全之前,不可以轻易暴露身份。大哥,这么多年未见,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脾气又倔又硬。我们走后,岳将军身死,这些年你有没有被朝廷为难?”
一声哥,仿佛唤起了李宝多年来的记忆,曾经两兄弟一起聚众起义的往事涌上心头,曾经那个吃不饱饿得皮包骨头的少年,如今已经如一头牛一般健壮;曾经那个跟在自己身边,怯懦的弟弟,许多年未见,再次站在自己面前,却已是一个叛逃的士兵,宋朝追剿之人。
当年之事,是对是错,李宝也已经无从分辨,他曾经敬仰的飞将军,被朝廷奸臣诬陷下狱,然后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飞将军安息之地——风波亭,他至今没去看过。他麾下的背嵬军、踏白m军、游奕军等能征善战的军队,纷纷被朝廷收割解散。曾经并肩作战的部下将士,也都死的死,被贬的贬,只有少数像李宝这样的将士,得到了重用。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这样的朝廷报以期待,只是职责所在,他抛弃杂念,将一腔热血投入到了领军守卫疆土之中。或许有朝一日,朝廷终究会替曾经的冤魂翻案,替冤死的飞将军,替曾经的同僚们正名,他们忠心日月可鉴,天地昭昭。
“既然决定隐藏,为何还要站出来,你不怕我将你绑了押去见官?”李宝平静地道。
“大哥,你自己就是官,若是真要绑了我,当日在舰船上,我就已经身首异处。今日过来,也仅仅是有一些事想要与你相商罢了。此次南下,除了护送王伦他们,我还奉了薛大人的命令,来宋朝另有要事,而且此事须有大哥你的帮助。本以为此生再难见到大哥,未曾想,南下第一个见到的故人,便是大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