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郭药师的新政
郭药师出身北地,对辽国的南北院分治契丹汉人制度体会极深。大辽行“捺钵”制度,其律法因俗而治,契丹人、汉人分南北两院,各用其律。在当时,也的确是个巧妙法子。
等到女真立国后,他们初用“勃极烈制度”,议事由各族合议表决,票多者行之。宋金之战,就是粘罕联合了翰离不等人发起,哪怕皇帝完颜吴乞买不太乐意,他也只能接受。
此后不断吸收宋辽制度,特别是驸马都尉高子羽的反复剖析,太宗皇帝才算渐渐明白做皇帝的威权和妙用,如今正在逐步从二元治政走向单一的汉法制度。
说白了,就是放弃女真人的“勃极烈制度”,完全采用汉人制度来统治国家。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文明进步,于是民间纷纷以为皇上圣明。
因为对底层的汉人百姓来说,谁做皇帝无所谓,只要自家的汉人生活方式没有改变就好。现在是他女真人主动求变,而女真人之所以要求变,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生活。
完颜吴乞买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的确有效果。于是又提出一个足以让他名垂青史的重要主张,因为完颜吴乞买在史上第一次提出了“中华一统”的概念。
他主张中华一统,民族平等,不分夷夏。以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中华之民,所以大金南下也不是为了入侵你矬宋,而是为了统一中华!
可以说,这个思想在后世看着很正常,但在当时,却是非常超前的概念。作为皇帝智囊的高子羽声望日隆,隐然已为汉臣之首也,甚至盖过了刘彦宗、时立爱的锋芒。
有了这些先例,加上与北地故旧的书信往来,让郭药师大受启发。随着宋金停战后,郭药师的权柄也日见稳固,为了表示他治政清明,于是允开朝廷言路,不禁民间议论。
哇塞!汴京的百姓,还从来没能那样畅快地表达过自己的意愿。那些天里,不但汴京城的阳光更加灿烂,就连汴京城内的空气,也似乎畅快许多。
西水门大街上的往来人群,脸上笑容更加生动活泼起来。一个国政昌明的时代呼之欲出,似乎就要跟此前的黑暗料理说再见了。
但是这些国人的感觉,只能说,都是表象而已。安宁哪怕人在海州,他用屁股也能想到,以汴京官场的黑暗、龌龊、肮脏程度,别说阳光了,激光都无法照耀透彻呢!
郭药师的确比赵佶、赵桓父子开明,但他也更务实。陈东的上书,曾经引发他许多不快。只是拘泥大宋的朝堂制度,这才放了陈东一马,甚至还给了陈东一个小小的封官。
也就是这出戏闹腾出来后,才让郭药师在汴京城里得了一个宽厚仁慈的美誉。“宰相肚里能撑船,诚如斯言哉!郭少宰果然不失昔日太祖皇帝之风范也。”
许多大臣的纷纷赞美,着实让武人出身的郭药师飘飘欲仙。自此朝廷议事,更加注重对大宋规矩的引用。哪怕时常心生厌烦,他也要为了宰相的身份,悄悄压了下去。
所谓老成持重,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郭药师的眼界大开,处理政事越发练达,瞻前顾后,甚至狐疑不决,哪还有他昔日杀伐决断的果敢?
蒋仝扣了钱粮辎重要邳州,郭药是觉得人家有道理就给了。此外,关于柔福帝姬下嫁海州的方案,也总归是大宋对安兆铭的一种羁縻手段。
郭药师既然没有把安兆铭扣押汴京的心思,自然也是乐见其成。但是却要等它海州建好驸马府才行。总之这件事啊,也要先拖延它一年半载再说吧。
对汴京的百姓而言,他们也很快就尝到了朝政清明的代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是,汴京的确开放了民间言路,但他同时也增加了民间税赋的负担,让你痛并快乐着。
郭药师自觉理政手段愈发娴熟,得心应手。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大宋的边事已安,汴京城曾经的慌张都渐渐消散。
谈笑之间,朝野鸿儒们再次意气风发起来。秋后算账、历史假设,那历来都是国人最爱玩耍的官场游戏。放嘴炮而已,嘴炮之王安尧臣已经赶来汴京的路上。
郭药师立足大宋朝堂的时间实在太短,不知道朝堂之上,除了雨露均沾外,还要时常有霹雳手段!一个不会耍流氓的宰相,如何坐稳宰相的位子!就凭你的大肚囊吗?
后世的某个教员就曾经曰过,“不是东方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这种朝堂人心故事,历来含糊不得。既然你郭药师没了锐气,自然就要另有锐气的人物出来搅和。
“若当初不是某某人如何如何,则国家何至于今日如此如此?”太学生雷观上书论参知政事李纲在河东怯战,先失大将何灌,其后移祸焦安节之奸。
亦有太学生魏佑论“河北宗泽妄言兵事,假朝廷钱粮养河北巨寇事。再论太原张孝纯任人失察,重用其子张灏,并冀景怯懦,耿守忠反复二三事。”
此外又有布衣欧阳澈伏阙上书,极论“琅琊郡候安兆铭包藏祸心,以军械督造挟持朝廷事”云云,看得郭药师心情大畅。看看,郭某人还是很有些群众基础嘛!
乃参详昔日太学生陈东的上书故事,以官家赵桓名义下诏曰:“太学生雷观、魏佑,布衣欧阳澈上书言事,忠心可嘉,特与同进士出身,除秘书正字”。
得!太学生陈东是谁?那可是大宋太学生中的偶像人物。
陈东昔日上书指斥蔡京、童贯误国后,朝野声望大隆。甚至后来还曾一口唾沫啐在状元郎的脸上,他安某人都不敢擦拭呢!
便是如今秉国的燕国公郭某人,不也被陈东直言指斥吗?当时也是要喊打喊杀的,可事后呢?官家下旨,论陈东为迪功郎、赐同进士出身、补太学录!
何况陈东如今更加贵为朝奉郎、秘阁修撰,前途不要大火啊?!
所谓大丈夫当如是也,彼可为之,吾亦可取而代之也。想要替代陈东官位、名声,自然十分麻烦。然而有样学样,语不惊人死不休,却是十分容易。
遂有太学生杨海上书,以为安兆铭在海州兴建驸马府,于理不合。“当依祖宗制度召宣其归于汴京,除驸马都尉,使无涉政务。”
又太学生沈长卿上书,反对邳州并入泗水郡。谓“彼蒋仝一届酸儒,何德领一郡百姓?”更有太学生汪若海上书“请撤京东都护府,大宋江山皆赵家,如何京东自中华?”
“呵呵。此子之论大妙也!”郭药师掸掸汪若海的上书,回身对亦步亦趋的开封府尹徐秉哲笑道。自然,其他几个太学生的上书内容,也很不错。
徐秉哲也是陪着笑容连连称赞:“燕国公意思,这几个太学生,也要除官?”
“嗯?这样子可不太妥当吧?”郭药师有些犹豫。
按说靖康二年就该科举取士了,却赶上那一年的宋金大战,于是作罢。如今战事停了,是要补上这一科,还是索性明年一起选士,朝廷还在议论。
所谓僧多粥少,天下士子积聚太多,能够被朝廷取中的学子却自有定数,自然就要又太学生想要取巧。既然上书就能得到同进士出身的待遇,那为何还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然而此前也不过是自己一时的轻浮,贪图一些口舌便宜。在郭药师的内心里,可一点都不觉得收回京东都护府,把安兆铭接回汴京养老是个甚样的好主意?!
有他安兆铭整日在汴京城里溜达,自己还要不要睡觉了?因此,对这些太学生的上书言事,郭药师就不便再作表态或褒奖。
所以?还是算了吧。这些太学生究竟是骡子是马,就等明年的科举查验成色吧。
主意打定,郭药师就吩咐把这些太学生的投书一股脑地打包去海州。他也无非就是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存心要恶心一下安兆铭的意思。
哈哈!若你安兆铭不忿,想在汴京搞点治安事情,那就请便好了!但是安宁连陈东的口水都能容忍,又如何肯做这等大煞风景的事情?
虽然他也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太学生、布衣之士”的上书内容气得半死,却还要上奏汴京,请朝廷加以宽宏,以为“诸生伏阙纷纷,皆忠于朝廷,非有它意”。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绝对不是郭药师所能料想。既然好话听不进去,不舍得给官,那就休怪这些太学生们冷言冷语地奚落报复了。
遂又太学生徐揆亲去南薰门向郭药师上万言书,请郭药师“仿大唐郭汾阳故事,归政赵宋官家,或可免朝野清议也。”
而且他还充分利用了《苍梧邸报》的渠道,把这份万言书一并排版,刊行天下!
这就真的触了郭药师逆鳞啦!郭药师于是示意开封府尹徐秉哲拘讯徐揆,欲迫其重新登报致歉,收回此前言论。
然而徐揆不但抗论不屈,甚至还在狱中以腰带自缢身亡,形成了死谏!这却不是郭药师想要的局面,他的初衷也不过是要争一口闲气而已。
一个太学生的胡言乱语,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动摇郭药师的执政地位。无非就是名声口碑被人家毁了一地而已。但是口碑这玩意,却最易多变的。
无论如何,徐揆都罪不至死。郭药师,也从没生出过杀太学生立威的念头。
可是徐揆就是死了,而且还是死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