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种师道的疑惑
这?这却从何说起啊?赵桓很茫然。他在郭药师身上,可是花费了许多心血的。如何一下子就要帅兵围城?高俅昨天还在城里,如何今日就要满口胡柴?
不是女真人?众人也都纷纷长吁一口气。郭药师好办,他一共就两千军马,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无非就是多与金银之物使其安定下来,以后再慢慢跟他拉清单好了。
此前为了对抗好妹婿安兆铭的海州系,赵桓在郭药师的身上着实用了不少心思。郭药师也是频频献计膈应安兆铭,甚至还唆使高衙内一举抢夺了福记在汴京的基业。
没办法,任谁被安兆铭那样屈辱地从燕京老巢带到汴京闲散安置,都要恨比天高的。赵桓也只是善用了郭药师的怒火而已。
但是郭药师也不是省油的灯,按照此前太上皇、安兆铭的筹谋,他那两千兵是要慢慢分散去四道元帅府安置练兵用的。那都是一等一的精锐,委实浪费不起。
但是此后随着赵桓以太子秉国,郭药师的两千兵居然就这样保留下来,就驻扎在牟驼岗,天驷监的两万战马也归他看管。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件!赵佶可不像儿子赵桓那样无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等到童贯的胜捷军回到汴京,就一直驻扎在汴京西城外,隔阻郭药师与汴京的通道。
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毕竟郭药师有功于国,他虽然默许了金兀术算计安兆铭,但也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大宋也不是秦桧秉国的南宋,并没有“莫须有”诛杀大将的说法。
这其中的内耗就很惊人,但是赵桓却始终不悟。他甚至还要故意打压胜捷军,一味姑息常胜军。给郭药师输送物资的车队、信使相望,却足以让童贯的胜捷军牢骚满腹。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童贯此前再如何嚣张,随着他北伐失利,军中声望也早已降到冰点。赵佶内禅后,童贯更加不敢与朝廷争辩什么,他胜捷军的士气日渐低落。
种师道、李纲、孙傅等人也曾屡次向赵桓言及郭药师反复无常之事,然而赵桓及耿南仲等人却纷纷不以为意,这些大臣,都是在党争而已!
耿南仲甚至驳斥种师道说:“郭药师孤危寄命,譬如婴儿仰人乳哺。以此事势,安能反乎?老种相公岂可因昔日北伐之龌龊,而不许朝廷有一客哉?”
至是,郭药师的两千兵不但未损,反而日趋精锐。若非海州这里坚决不允装备他们,甚至以停止供奉相威胁,赵桓都想把海州的甲胄、长刃、手雷也给他郭药师武装了。
赵桓这种送温暖行动,当然让郭药师感恩戴德。但是朝廷中人,却未必都像皇帝那样好说话。郭药师所部在汴京,除了财货充盈外,一点人脉都没建立起来。
还要平白受高衙内这样的纨绔子欺辱、侵凌!心中的不痛快,对汴京的敌意也是日甚一日。所以这次的小爆发,的确把声威气势搞得惊天动地。
刘舜仁率三百精锐去胜捷军大营时候,却并未表现敌意,或者要封堵胜捷军营寨的打算。他甚至几个人就敢走进胜捷军的营地,和那些军中校尉聊得火热。
胜捷军多是从西北横山一带的番儿中选锋,贪图的就是他们的悍勇、无畏。早前或者堪称精锐,此后却一昧在汴京的红尘中不断摔打,任你甚样的好汉也该疲软了。
这两年,却又不断受到朝廷的打压,士气更加低迷不堪。这些番儿畏威而不怀德,从军也是为了讨一口饭吃。眼见隔壁常胜军每日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如何不会羡慕?
郭药师此前更是着意要去笼络他们,居然就在童贯的眼皮子底下和胜捷军打得火热。甚的隔阻汴京啊?常胜军却是官家的亲儿子,咱们胜捷军又算得什么?
再到童贯仓促领了三千精锐去后,剩下的两千胜捷军更加生出被人抛弃的怨念!刘大哥的为人就很好啊,什么宋人、汉人?俺们胜捷军还是西北番人呢!
似这等边疆外族人,又对大宋有多少忠诚可言?一句话,郭大帅这次若能掌握汴京权柄,帮咱们汉儿、番儿张目,我胜捷军跟了!
就算军中还有几个没眼色的校尉想要阻止,又哪里抵得住全军的哗变威胁?几颗脑袋高挂旗杆之后,两千胜捷军就此正式易帜了。
等到赵桓并大臣们登上宣化门时,看到的城外景象就是六七千大军列阵眼前,而大军之后的数里外,也在立起营寨,里面鼓角争鸣,旌旗飘扬,正不知还有多少兵马藏身。
“这,这都玩的哪一出啊?”赵桓惊慌失措,身边大臣也是面面相觑。耿南仲更加难堪地垂首不语,刚才出宫的时候,他还在硬怼孙傅谎报军情,郭太傅绝无反意呢!
“为今之计,官家可与城楼现身给郭太傅看到正身,解了他所说官家身体不适的疑惑。然后再派人出城商谈好了。”吴敏沉吟道。
“臣请派李纲出城与他郭太傅沟通,免得别人去了,谈出来的东西又要受他嘲弄、质疑。”白时中可不愿意放弃给李纲上眼药的机会。
吴敏听得一滞,这都甚的时候,还要意气用事?
“不可,吾刚才许了李纲守城之任,如何能让他轻骑去敌营。何况李爱卿的脾气,一向暴躁,他与郭太傅也时常龌龊,不如还是李棁、郑望之两位卿家辛苦去一趟吧。”
赵桓也终究没有糊涂透顶,看白时中这样的失态样子?眦睚必报,殊无宰相度量!看来真的是不适合继续坐在宰相位子上了,赵桓暗暗叹息。
乃命同知枢密院事李棁、假尚书工部侍郎为军前计议使,出城去常胜军营寨中,与郭药师、高俅等人消除误会,商谈退兵之事。
汴京城中,至此也算松了一口气。不是金国就好,郭药师毕竟也是同类呢。然而种师道却觉得没这么简单。郭药师两千兵就敢作乱,他的背后却又有什么可以倚仗?
难道河北战事,真的出现古怪地方?他粘罕、翰离不,真就敢孤军深入,跳城而战?种师道心中一动。一般情况下,跳城而战的风险极大,成败都在两可之间。
过往的战例中,也不是没有过这类战法。成功的有,昔日辽太宗就曾率军南下中原,攻占了汴京,甚至还在汴京登基称帝,改契丹国号为“大辽”。
失败的案例更多,甚至攻占汴京的辽太宗就要慨叹:“吾不知中国之民难制如此也!”然后他就在北返辽国的“杀胡林”里哀哀死去。
临死前还要奉献各种哀叹不服和遮掩:“吾在上国,以射猎为乐,至此令人悒悒。今得归,死无恨矣。”耶律德光觉得在中原没法打猎,很不开心,就想回到辽国再死?
此后数十年宋辽之战,宋人固然是说为了光复燕云,使大宋金瓯无缺。但是辽人眼里,那也是要恢复汴京故都呢!直到檀渊之盟,双方才算各退一步,两国和平了百年有余。
那么,是什么原因要促使粘罕、翰离不等人宁愿冒着战败的巨大风险,也要直驱汴京?种师道非常疑惑,宋金之间,原本不至于此的。
宋人想要苟安,拿回燕京之地已经很满足了。甚至在马扩与完颜吴乞买谈妥收回云州时,大宋朝廷还在议论纷纷,以为云州之地徒费钱粮,与国无用呢!
提出这个观点的大臣,也不是一个两个。如今还在燕京主持和议的宇文虚中就曾说过:
“云中州郡,疆界遥阔,万一收复,每岁应付钱粮必三倍于太原,又须建置堡寨关垒,不下数百处。今财力匮乏,何所从出?屯戍军马,系一抺直取,疆界亦倍,于何处挪移?”
而金国,也没有开疆拓土的强烈诉求。从完颜阿骨打到完颜吴乞买,都是拿点钱就能割一片老大的国土给你大宋玩耍去。
此前双方争议最大的,也无非就是岁币钱粮的多寡罢了。那就是说,他金国必生变故也。甚至是足以威胁到东西两大元帅府的生存危险,才足以让他们这样孤注一掷!
种师道的官职,还不到听闻金兀术计划的那种高度。他也只是知道女真人忽然抢占了平定军,有几个路过平定军的宋人,曾经据寨死战而已。
知道金兀术这个计划的大宋宰执重臣们,又纷纷不能理解金兀术这个计划的背后逻辑,他们不相信金兀术会捣鼓出这样一个能让大宋赚了天大便宜的和议计划。
金兀术这个人,当真怯懦无比!在自己的上京城,还要躲着他安兆铭到处跑路!若是某家在此,早使乱棒打死他安兆铭了!
像郭药师这样想法的人,汴京城里其实也有不少。想要收回海州特区,把靖海忠义社编入禁军序列,再把郁洲岛工场归纳入将作监、军械监的议论,也屡屡泛起。
甚至李纲、耿南仲这样的战和两派,别看他们相互攻翰多么激烈,但在收回海州特区的意见上,却是出奇的一致。朝廷若能收回海州特区,则无论战和皆能如意也!
只是海州、金州既然已经拿下了“特区”的政策,想要它再去主动放弃这些权力,使大宋朝廷金瓯无缺,那就难如登天。
比拟河东折家那样世代国之柱石,不扯旗子吃早饭,这大约就是赵桓最后的底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