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追究那个窥伺精神海的意志, 太阳王很快就把注意力移回了精神海中。

　　“你在向谁求救？”金色的王好整以暇, “谁会来救你？”

　　他的声音穿过水层，穿过封锁, 传递到了西尔维娅的耳中。

　　无声哭泣的人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她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这里有一个外人存在一样，看了过来。

　　“救、救救他们……”她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哭泣着求救, “求求您，救救安德他们……我、我不想再失去了！”

　　“但是他们的心愿是要你活下来, ”太阳王的语调平淡，“你看，安德为了你, 让出了让他自己活下来的位子——那群人原本选定的精神体是安德，这件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但、但是……”女孩泣不成声。

　　“更何况, 现在也来不及了。”

　　这话让西尔维娅悚然一惊！

　　她来不及想其他，抬眼时, 泪眼朦胧的眼中就看到, 位于水下的其他八人, 竟然已经开始消散身体！

　　女孩的眼中, 一片空洞。

　　不，不要……

　　不要！

　　来自精神体内部的力量冲破了覆盖在表层的伪装，金色的光芒消散，真正的精神波动透体而出！

　　实验区, 仪器鸣叫响成一片！

　　“怎么回事！”波本连声责问。

　　“教、教授！”负责监控精神波动的组员咽了咽，抬起头来时，弗兰德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惨白一片。

　　“西尔维娅……醒了……”

　　“主精神体醒了你有必要吓成那样吗？”弗兰德皱眉，这比他们预料中的修和米尔堤的苏醒要好得多了。

　　西尔维娅作为主精神体，本身实力在九个精神体中却是倒数的，可以说，她基本上没有参与过战斗——不管是堤丰还是修他们，都没有让西尔维娅进行艰苦修炼战斗的打算，加上这孩子视自己的弟弟们如珍宝一般，按照弗兰德和波本的预计，她的苏醒可谓是最无害的几个可能性之一。

　　弗兰德甚至有超过七成的把握，说服苏醒过来的西尔维娅自我牺牲，给其他几个精神体开路。

　　——当年希曼一度虚弱到将要消亡的地步，堤丰内部还没做出要不要剥离精神补强的决定，听到他们谈话的西尔维娅就自己找上门来，求着他做精神剥离好补强希曼的手术了。

　　哪怕他说了一旦做了这个手术，她的精神体就会出现永久性的不足，未来将会日渐虚弱，终有一天会消亡在其他几个精神体之前，西尔维娅也没有丝毫的动摇。

　　这个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主精神体，让弗兰德来评价的话，就是极具自我牺牲的圣母性格。

　　实验员的脸色丝毫没有因此好转：“西尔维娅……醒着！”

　　波本正想说一样的事为什么要重复两遍，但话还没出口，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和同样意识到了什么的弗兰德对视一眼，两人快步走到监控精神波动组旁。

　　此时，实验员似乎是终于从中回过神来，总算是能吧刚刚发生的事讲述清楚了：“刚才，安德的精神波动忽然转变成了西尔维娅！从一开始置于保护波动中的精神体，就是西尔维娅！”

　　不是他们所以为的安德！

　　这个消息让主持手术的两人同时色变！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海德拉竟然能够伪装精神波动！

　　“安德呢！”弗兰德马上问。

　　“虚弱中，不等西尔维娅消亡，他就会和其他几个精神体一起消失！”实验员快速回答道。

　　波本不假思索道：“重启保护波动！”

　　实验员快速点头，手上正要操作，新出现的一道数据却让他僵住了手：“教授……”他僵着脸抬头，面上全是冷汗，“所有精神体……都醒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太阳王看起来对水下的异动并不感觉意外：“因为主体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影响到了其他精神体……么？”

　　他的视线从渐渐苏醒过来的八人身上挪开，落在正在往精神海深处漂去的女孩身上。

　　波动在不断减弱……这是想要自我牺牲、转化精神体来保护其他人，屏蔽干扰频的伤害吗？

　　伊泽尔的后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

　　垂下眼，金色光晕中的王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似的的笑，转瞬即逝。

　　待到众多精神体醒来时，他已经恢复成了往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怎么回事？”修第一个清醒，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还在，顿时摸不着头脑了，“手术失败了？”

　　其他同样还没弄清楚情况的精神体自然是无暇回答他，也唯有从头看到尾的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半。”

　　太阳王示意他们朝下看，水下，那个渐渐消散的身影明明是如此模糊，但看在修等人眼里，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背影还要清晰！

　　西尔维娅！

　　“她中途醒过来，得知你们把活着的机会让给了她，但是她不愿意接受。”太阳王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想要你们活下去。”

　　安德僵着身体，吐出的声音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沙哑：“所以……”

　　“所以她选择自我消散。”太阳王补上了安德没能说出口的话。

　　几乎就在他吐露出那个词的同时，修等人同时感应到，那个从诞生初始就陪伴着他们的精神波动，消失了。

　　不知何时，视野中的人影不见了。

　　西尔维娅的波动，不见了。

　　在那一瞬间，水面上的众人知晓了，什么是世界崩塌。

　　——想救他们？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这么问她。

　　西尔维娅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努力把自己的想法传递过去。

　　我想救他们！

　　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我想要他们活下来！

　　再也，再也不想看到谁离开了！

　　——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啊，没法救了。

　　哭泣的人怔然，她不敢置信地搜寻着这十多年里最为熟悉的那些精神体的波动。

　　修，希曼，兰西……

　　一个接一个，不管她找的是谁，都无法在精神海中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毕竟是分化出来的，精神强度比不上作为主人的你啊，你能撑住的伤害，对他们来说，可不一定了啊。

　　是啊……希曼也好，奥赛尔也罢，他们那么虚弱，哪里禁得住肆虐在精神海中的波频？

　　所以，直到最后，她还是失去了。

　　什么都没有了。

　　实验区内，各种仪器的鸣叫声短促而急切，一声声宛如死神将近的步伐。

　　“精神波动大幅度下降！”

　　“精神体情绪波动强烈！疑似争执中！”

　　“安眠波无法起效！”

　　“非目标精神体强度同步下降中，即将面临危险阀线！”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弗兰德和波本脸色大变，刻不容缓地发布一系列紧急措施，试图阻止不断下跌的各项数值，好让它们回到安全范围内。

　　一片慌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距离海德拉不远的多头蛇魂宠，微微一颤。

　　失去了……最后想要保护的人，也失去了……

　　那，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毁灭吧，这一切。

　　——毁灭吧，这一切。

　　不同的声音，不同的精神汇成同一个念头，再无分歧。

　　与海德拉性命相连的多头蛇魂宠睁开眼睛。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虚幻化的身躯穿过了冰冷的玻璃舱，穿过了正好处于中间的似乎要去拿什么东西的实验员，穿过了正发号施令的弗兰德……最后没入手术台上的年轻人身体之中。

　　“漂亮！弥赛亚打了个极为出色的突击战！锡兰看起来对弥赛亚突如其来的闪现毫无防备！啊，挡下了！锡兰的回防能力不容小觑啊！”

　　解说激动的声音回响在实战场上方，不过因为隔音层的存在，处于实战场中的两人是听不到的。

　　锡兰现在可谓是焦头烂额，这个弥赛亚她真的是刚刚进阶五环没几个月吗？

　　为什么他感觉对方对于魂力的感知控制、对高阶魂技的理解掌控比他还要厉害！

　　不，简直比他平时在组织里练习交手的高阶御魂师还要厉害！

　　而且她到底带了几只魂宠！

　　就在刚才，祈雨效果消失，锡兰还庆幸，没想到对方紧接着就召唤出了一株巨大的植株，宛如参天的巨荫铺满了整个实战场地面——鬼知道那植物是怎么在这根本不能扎根的高强度化合材料地板上固定身躯的！

　　场上祈雨后残留的水汽和浓雾成了它成长的养分，刚出现时还不过是被弥赛亚随手抛在地上的种子，一眨眼，它就长成了巨树，从实战场建筑物外往这边看，都能看到树冠从中空的屋顶冒出头来。

　　更坑爹的是，他发现那株他叫不出名字来的植物不但具备极为强悍的净化能力——这让他的毒毫无用武之地，同时还接受弥赛亚的控制！

　　——杀了他他也不相信那些追着他的藤蔓是来自这株巨树的自动控制！

　　会拦截会下陷阱还会编个圈儿在他可能经过的地方下套……这玩意要说是自动的，他就把这棵树不带打折地生吞下去！

　　弥赛亚那货已经闲到靠在树上原地不动了啊！

　　正当锡兰拼着越发密集的藤蔓试图靠近时，忽然间，地动山摇！

　　“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更为剧烈的震动传来，地面似乎都开裂了！

　　“地震！？”

　　方以唯心中一悸，某种不好的预感让她直接丢下对手，借着巨树几可参天的躯干，几个跳跃就到了树冠冠顶。

　　目之所及，伊泽尔的大图书馆轰然倒塌，一个巨大的影子在腾起的尘埃弥散中，若隐若现。

　　待到尘埃散去，方以唯只觉得呼吸一滞。

　　一只身躯巨大的堕落体，有着蛇一样的外表，不同的是，它有九个脑袋。

　　蛇形的堕落体嘶吼着，破坏着周围的一切，可方以唯却清楚地看到，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它九个头的眼中滚落。

　　它在哭。

　　海德拉，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