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雨图》中坡石上雨竹四竿,下生兰草数丛。
竹叶繁茂下垂,将细雨淋洒下的雨竹风姿表现得十分自然。竹的枝叶用双钩法,笔法劲健工细,以汁绿敷染,叶尖略施赭色,青翠欲滴。利用留白表现雨后竹叶上的水珠。端的是大家笔法!
竹有君子之德,蕴藉自然之性,是外祖所爱之物,更是寄托了舅舅与母亲的兄妹之情。
其实,云树上次来舅舅家胡乱送礼,回去后也着意翻过历年的礼单。以云家的家资和与李宅的关系,以两人之名送这样的礼,这礼也不算厚。
只是感情不够深厚,送了过于厚重的礼,倒容易让人生出不应该的心思。尤其是云树刚回来时,就打压了李徐氏这样的心思,她不能自己再撩起她们这心思。
余宏起初不知道带来的礼物里面,还有云树为他谋划的心思,云树这般维护他,他心中是暖的。再看看众人,又不由为云树担忧。
云树带了个师兄来看舅舅和表兄,还替这师兄备了几乎同等礼物,她待表兄都没这般亲厚。众人面上神色多变,不知心里是如何作想?
这也怪不得云树。她回来这半年多,陪她、教她、护她的都是余宏,除了与三表哥打过几次交道,舅舅去看过她两次,也就是血缘上的关系了。而对余宏师兄,除了照顾他衣食住行,财物上倒也没给这么多,看来以后要对义父、师父、师兄再好点。
余宏不知道云树现在的想法,只是云树不惜在唯一的一脉血亲家中,为他捧了这么大的脸,他也不能再摆着了没有表情的脸,让云树下不了台,乃至因为他而在这一家子心中留下疙瘩。
要消了这一家子人心中初生的芥蒂,只能证明自己值得云树这般看重。
于是,云树瞠目结舌的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余宏,就像脱落结霜的表层壳,走出一个活色生香的人。
余宏本出自真国皇族,真国兴起之后,仰慕中原赵国的物华风流,对贵族子弟有粗略的中原文化教育,且这半年多来,余宏细细研读了云树带过去的好几大箱书。虽然与秀才、举人谈不了专业的科举文章,但也博览诗词,熟悉人文地理志,胸怀天下,言谈极具趣味又谦恭有礼,舅舅和几个表哥都被他吸引了。
云树望着余宏,眼看他眉眼染笑,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流光溢彩的大眼睛中,由震惊逐渐演化成仰慕!在她有限的人生经历中,这般风流人物,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而这人还是平常最善舞枪弄棒,以冰山脸示人的师兄!
引得大表哥李明思连连问是否参加科考?在听到父母早亡,未有经济助力参加科考后,连连替他惋惜。而余宏又抓住机会询问科考文章之事,言辞神态恳切,说的云树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下年就要赴考。几个专业科考人员七嘴八舌的给他建议,好不热闹。
云树捧着白皙的小脸趴在桌上,面带笑容,心里满满的欢喜。这便是她带师兄来的目的,只是这场景远远超过她的预想。
临走时,醉意微醺的二表哥甚至邀请余宏参加他们下次的诗会。
余宏保证,若那时还在城中,必赴诗会。二表哥甚至让云树多留余宏一段日子。
马车上,云树看着因喝了酒面颊绯红的余宏傻乐。因余宏毕竟是个少年人,虽然谈天热络,李竹英并未敢让他多喝,此时的余宏扬起醉颜,对云树粲然一笑,“你傻笑什么?”
云树笑愈盛,“宏哥哥喝多了吗?”
“并没有。”
“没有啊?没有很好。”
“什么好?”
“今天见到了另外一个宏哥哥,自然非常之好!”
“还不是因为你以我的名义准备了那贵重礼物,却不提前告诉我。”
“我想让舅舅和表哥们好好待你。”云树温柔一笑,柔嫩白皙的小脸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认真的盯着余宏,“我想我拥有的每一分热闹,都能分给宏哥哥。”
这样情谊深厚的话,却让余宏失了笑意,微微皱了下眉头,又皱了下眉头,原本在嘴边想要告诫云树的话,又转回去。
“你总是这样待我,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这是余宏第二次问云树这个问题。
数月之前,在县城的那个破旧巷子里,他第一与云树认真对话的时候,云树就曾剖白过对他的全心信赖和关心。数月的相处后,他虽然决心把云树当妹妹看待,悉心呵护、教导,可是幼时的经历让他难以安心看待别人待他的好。
云树不明白,为什么数月相处下来,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宏哥哥待我好啊!”
余宏目光沉沉,又不说话了。并不是所有他诚心相待,诚心依赖的人,都会这般回报他的好。
云树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可是余宏的脸色确实说明那话是有问题的。师兄是块万年冰山,不知道他早年经历了什么,哪怕热忱、小心的待他,仍然会碰到他的伤心事。她心中焦灼,可是又不敢问,怕揭开他陈旧的伤疤,他会更伤心。
“我对张景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目光要往前看,我也这样对自己说。我知道要做到并不容易。若那痛苦之源是心中日渐成长的魔鬼,因为关心、在乎我的人,我一直努力要将它封印起来。”
是啊,心硬一点,再硬一点,就不会为那已经过去的事情伤怀,不过那时没人在乎他,他是为了护好自己,逼着自己硬下心肠的。自己也在这样教导这个小丫头,可是这个小丫头却怀着一腔孜孜不倦的好心,一点点撬开他的封印,让他一再失神伤怀,而今天喝了酒,这心之弦愈发的易波动了。
余宏看看坐在对面的小小云树,就是她眼中的神光,就是她一次次诚挚的为自己着想。
或许,真正的解决之法并不是封印,而是以饱满的生命状态化解心魔,可是这更加不易。
余宏揉揉云树的小脑袋,微微一笑,“你有心了!”
在外人看来,云树是个懂事的小大人,能做出许多让成年人都自愧不如的事情,可是在他这里,云树就变成了给点阳光就会灿烂的小孩子,明媚的笑颜化作一轮耀眼的小太阳,不遗余力的为他照亮昏暗的心境。
不久之后,当他发现这轮小太阳不是仅仅为他而闪耀光芒后,他体会到一种全新的感受,只是不明白那是什么。
马车行到古旧阔大的云宅前,云奇打开帘子,云树率先跳下马车,却并没走开,而是踮着脚,十分卖力的抬着一只手,要扶醉意熏熏的余宏下车。
虽然李竹英不让三个儿子轮番与他喝,可余宏是第一次喝酒,还是上了头,脑袋是醒的,只是脚下有些浮。被云树的样子逗笑,很给面子的将手递到她的小手中。
云树笑嘻嘻的正要牵着醉酒之人往门内走,却被一个嘶哑粗重的声音叫住,“云树!”
云树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路对面的一驾马车中探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脑袋。
云树眨眨眼睛:曹金蕊?
将余宏交给云帆,自己向路对面走过去,脸上皮笑肉不笑,“表姑母怎么这会儿来了?”
曹金蕊愤怒的嘶哑道:“我早就来了!”你家门房说你不在家,不许我进门。不过这句丢面子的话忍住没说。
云树觑着曹金蕊头上厚重的包裹与微红的双颊,想是还在发着烧,面做关切道:“表姑母风寒这般严重,怎地还出来吹冷风?表姑母年纪轻轻,可要保重好身体!”
云树明知道曹金蕊大冷天去冰窟窿里走一遭,风寒严重,却没有要请她进门的意思,而是就这样与在大路上攀谈起来,说的还尽是嘘寒问暖的话。年纪轻轻?那是影射曹金蕊年轻时做的事,如今该受着!
把本来就一腔怒气的曹金蕊气得心里火烧火燎的,咳起来像拉着笨重的风箱。只是碍于此番前来的目的,曹金蕊的理智告诉她不要跟云树计较这个。
好容易止住咳嗽,曹金蕊也不自称表姑母了,“我有事要问你。你若觉得在云宅谈不便,我们便找个茶楼。”
“表姑母这是什么话?都到了我云家门前了,哪能不让表姑母进门?”云树对曹金蕊的侍女招招手,“来来,扶你家夫人下车。可小心点,这地面冰滑,表姑母要是在这儿摔了,可就是我的错了。”
曹金蕊不知道这形貌明俊的小小孩子哪里学的这阴腔怪调,只是心中愈发肯定,云树是在为了他母亲报复自己!
云树说完话,也不等曹金蕊,一脸明媚自向门前走去,让云奇先扶余宏进去,煮些醒酒汤。
看到余宏眼中的犹豫。云树自信道:“这是我云家,还能让她翻了天?宏哥哥知道,我并不是那软柿子,放心!”
“我收拾一下就过去,你行事多注意。”毕竟是个小孩子,还常常临场发挥,还是看着她行事比较放心。
云树笑意盈盈的点头,“好。”
云树说话的声音不大,包裹严实,又病的头脑发昏的曹金蕊并没听清楚,只在侍女的扶持下,双腿发软的往云宅走。而云树则立在门廊下,笑容明媚的看着她,像是不胜欢喜,却并不叫人过去扶她。
曹金蕊心中又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