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云茂在清河县了解情况的时候,在田间地头遇见了田安,田安正抱怨地里的庄稼长势不好,担忧几个月后的收成。云茂见他也是云家的佃户,便拨点了他几句。
田安本不相信这个年轻后生的建议,可是田里的庄稼长的太让他担忧了,就大着胆子试了试云茂的建议,却收到了极好的效果。当季田里的产粮量就比同村人窜出了一截。
眼见田安把他老婆儿子都养胖了些,就有村民询问他种粮时是不是有什么妙招,想着学习一二。可是田安很是享受那种在村民高出一头的感觉,并不愿意告知自己秘法。
想着云茂点石成金的建议,田安就想再见见他,多讨教几招,可是这个出现在清河县的人,他却再也没见过。直到去年他好不容易去济阳城看一个老姑奶奶,特意转到云宅,想看看自家的主家,也就是济阳城有名的云家的高门大院,回去也好吹吹牛皮,却见云茂跟着一个老者进了云宅。
在云树来到白树村后,他才知道,那个老者就是云家的大管家云海。心中激动不已的田安好一番打听,才知道云茂是云家田庄的管事。
他本想在云宅外面守着,等云茂出来再抱抱大腿,可是,云茂出来时,似是有事,出了门,打马就走了,田安根本没机会上前,为此遗憾了好久。
因着前些日子大牛他娘在云宅闹出的不愉快,连他田安都不好意思再去云宅。
田安皱着眉头思量着怎样才能抱住云茂的大腿。田壮不知道是无聊还是觉得好玩,竭力将自己的每一脚都踩在田安的脚印上,正走得头都不抬忽然装上一堵墙,一堵用他爹的后背构建的“肉墙”,“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
田安忽然觉得脑袋里像是要跳出个金点子,便立住了脚步,努力要抓住,没想到田壮那个熊孩子竟然生生装到他背上,不仅把他撞的一个趔趄,那眼看就要抓住的金点子就生生给撞没了。
田壮一边揉屁股,一边揉脑袋,正要抱怨他爹干嘛忽然停住脚,就被他爹的怒目吓得不敢再张口。田安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噤声就放过他,布满粗茧的大手揪着田壮的耳朵,就把他从地上掂起来。
未待田壮喊疼求饶,田安劈头盖脸就骂起来,“一个半大小子,整天脑袋是个浑的,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儿子?什么都指望不上,还净给我添乱!我看你是皮痒了!”
田壮十四了,却并未像他爹说的那般浑,当下忍着疼,挤着眉眼道:“我有这么能干的爹,怎么可能是个浑的?不过无聊,跟着爹的步子走罢了。爹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说不定我也能帮爹出出主意。”
田安为儿子的话愣了一下,这熊孩子竟然还能说出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话,有点儿长进。那话怎么说的,上阵父子兵,或许可以跟这熊孩子商议事情了。
见他爹的怒气稍降,接着道:“我看爹从村头回来,就在想事,什么事让爹这么为难?”
田安见左右无人,便将个中原委给儿子说了一遍,完了还不忘抱怨,“你说你这熊孩子,干嘛去招惹云树,让你爹我都没脸去云宅了。”
田安瞪大眼睛,那天晚上,他爹不是说这话的。他那会儿虽然药刚解,却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是说大牛他娘就是个泼辣货。被云树打脸,爹还乐的不行,直到被娘剜了几眼,才忍下笑。
不过,天大地大,老爹最大,田壮也不敢顶嘴,只好撇撇嘴背下这口锅。
田安却狠狠瞥了他一眼,“你说说,你有什么主意?”
“啊?”田壮眼睛嘴巴都张大了。
这,您都想了一路了,都没个主意。这刚告诉我缘由,就跟我讨主意。您虽是爹,可这不像是把自家儿子高看了。
“那个,咱回去慢慢商量,慢慢商量。”田壮讨好的上前扶住老爹。
田安被田壮扶着,却没个好脸色给他,心里终究觉得,还是指不上事。
只是这父子俩自以为左右无人的一番“密谈”,却被土墙那边蹲茅坑的李大听到了。早就听说田安有种地的妙法,原来是从别人那学来的,都是穷乡亲,还藏着捂着,死活不愿意拿出来。这回,不打劫,就对不起他田安。
自己也不小了,该为爹娘分担些责任了。若是家里的收入能够高一些,也就没有前些日子的变故了。
李大的脑子比田壮的好使,而且云树在村子里玩的最好的就是他了,没有田安父子所面临的障碍,事情就好办多了。
李大很快就有了一个主意,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乐,差点掉进茅坑里。
出了茅房,李大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了一遍,又在屋里好一番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一直当成宝贝的那套只有两块补丁的衣服,乐呵呵的穿上身,却傻眼了。原本合适的裤子,短了一大截,袖子也是,好不尴尬。没想到今年个子长了这么多。
坐在床沿上想了一圈,索性将衣服换下来,仍旧是以前的那套破衣服,努力将边角捋顺溜,便出了门,一路往云宅而去。
云宅旁边,工匠们敲敲打打,一座阔大的院子已经成型,李大看着与当下的云宅格局有些不一样,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或许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讲究。
再往前走,整洁的砖墙下,拴着两匹雄健的枣红马,几个小孩子在路边好奇的看着。养马不易,一般人家哪里养的起,以往村中有头牛或者驴子、骡子就很不错了。
李大绕过那些小孩子,上前拍了拍门。
有小孩子好奇,“李大,你拍云树家的门干嘛?”
“你还敢去云宅?”
李大笑笑,“自然是有事找云树。”
众人“吁”声起。李大也不跟他们计较。
来开门的是应娘。因为云树让她去照顾李杨氏的缘故,应娘倒是与李家人熟悉了,见是李大敲门,虽有些意外,但语言和气又亲切。“大郎,有什么事吗?”
李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我有事想找云树,他现在方便吗?”
应娘回头向院中看看,面露为难,“我家公子在与人议事,这会儿怕不方便。”
李大闻言,有些失望,也觉得自己行事有些贸然了。那云茂到云宅自然是要与云树议事的,自己这会儿来,可不是打扰了。云树虽待人宽和,与自己玩得好,可毕竟是富家公子,又怎能真的与自己平等相交。
应娘看出了他的失望,又道:“大郎,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跟我说说,待我家公子议事完毕,我替你转达。”
李大眼前一亮,这也是个不错的注意。应姨虽是云家仆妇,但是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好好与她说说,未必不能成事。云茂今日正好在,趁热打铁,将事情敲定了,也免得再给云树添麻烦。
当下将自己的想法向应娘说了,希望应娘帮他在云树那里说说话。
应娘听完李大的话,笑着打量了他一番。
今天的李大像是特意梳洗了一番,除开破旧的衣衫,面相倒是有些俊气。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想法,想来公子正是要用人的时候,若这李大真的肯吃苦,有脑子,未必不能在公子面前为他说说话,况且他本就与公子玩的好,这番也算是顺水人情了。
于是笑着对李大道:“我瞅着机会就跟公子说说,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李大喜道:“谢谢应姨。”
应娘对他笑笑,关上了门。
李大并不敢托大,真的回去等消息,便退回云宅门前的那些孩子们群中。众人笑他吃了闭门羹。李大也不与他们计较,只盯着云宅的大门,自己在心中暗自思量着。
云宅,云树的书房内,云茂恭敬有礼的回答云树的问话,又悄悄打量着这个年幼的新家主。
云树回到济阳城后,一是对海伯的信任,二是实在时间有些短,只是查查账本,并没有召见各管事问话。所以田庄管事与藏书阁的管事并没有见过云树。
直到前些日子,本来甚受云管家重视的云开被小主人打断腿,带着他的老母亲被赶回田庄,云海就是让他来安置的。
本着不嚼舌头的原则,其中的缘由,云管家自然没跟云茂细说。他也就奉命行事。
云开的性子,他还是有所了解的,固然有些自负,心思也算不上坏。小主人回来没几天就把他的腿打断,还赶到田庄。
他以为小主人必是性情狠辣,行事不知轻重的小孩子。为老主人夫妇扶灵时,一身粗布麻衣,满面哀戚,倒也看不出什么。
而此时,可是面前的小主人,白衫罩身,虽然身量小,却穿出一种集文雅与潇洒于一身的风流韵致;容貌一等一的好,尤其是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让人见之难忘;言谈举止无不是和善至极;书房虽不大,可是满架的书册,无不散发着云家百年传承的书香底蕴,完全颠覆了云茂之前对云树形成的既有印象。
而云树眼前的云茂中等身材,膀阔有力,古铜的肤色,浓眉大眼,端鼻丰唇,可若仔细看,那双眼睛却闪烁着精明能干的光彩。
云树一面觉得这个年轻人面相不错,有几分雄阔英俊之姿,一面又觉得眼前的这个云茂很年轻,年轻的让人难以相信是个大田庄的管事。此时,她有些能理解在京城和清河县与她谈事的大人的感受了,想到这里,云树微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