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云树没有走错路,转了几个弯,跑了有两柱香的时间,辗转回到了那个小巷。
云树抬腿跳下马,顾不上去扶江雨眠下马,一头扎进暗角处,摸索了好一会儿,才从一个依墙斜立的大磨盘下摸到布料,进而是人的身子,云树将人拖出来,一看,正是李贵。
探探李贵的鼻息,“谢天谢地,还活着。”脉象也正常,看样子只是被打晕,并没有在他身上动刀子。大概那两人的相貌都有意改变过,并不怕被人认出来,卸了妆扮,便根本不存在,所以没必要将李贵弄死,平白牵连上一桩命案。
云树掐着李贵的人中,将他弄醒。
李贵看清面前的云树,急问:“云爷,云爷……您怎么样?”
“我没事,你还好吗?”
“我还好。云爷,您刚才是怎么了?”李贵犹记着云树站不稳的样子,却忘了自己还瘫坐在冰凉的石板路上。
“回头再说。去把江老板扶下来。”云树指指身后。
这马是临时从马车上卸下来的,无鞍、无蹬,江雨眠又眼前一抹黑,犹坐在马上着急。
李贵从地上爬起来去扶江雨眠,云树又进暗角摸索。绕着磨盘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摸到,便抬脚跑到巷口,从一家人家的门前,摘下一盏灯笼,提进了巷子。
打着灯笼找了一圈,并没有别的人。
“江雨眠,你的小厮并不在这里。会不会是他先醒了,跑回去报信了?”云树说着将灯笼递给李贵。
没有人?一样被打晕,云树的跟班一直昏在这里,自己的小厮却不见了!江雨眠心中不安,怀疑是那狗东西被人买通了,里应外合将自己卖了。难怪下午时,一直劝自己多走动,散散心,却将自己带进这冷清的巷子里。那小厮这几年贴身照顾他,可是最亲近的人了!
“他大概是跑了。”江雨眠的声音有些冷。
“那,我先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哪里?”云树谨记交浅不可言深,绝不探问江雨眠的事。
“我怀疑是小厮与人勾结,将我卖了。我这会儿身边并无可信之人,回去,怕还有人在等着我。”江雨眠眼睛看不清,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言语更加落寞。
“那你想怎么办?”
江雨眠双目空洞的望向云树这边,却因没有焦点而更让人觉得可怜。“你能,你能帮帮我吗?云树。”
“我,怎么帮你?”
是啊,那人在扬州城也是有一定权势的,而这个仅两面之缘,又是路过扬州的少年,能帮多少呢?
江雨眠说不出话。
云树看出他的为难,“这样吧,你若觉得回去不安全,便先跟我回客栈住一晚。今晚,你先将这件事捋清楚,再做决定。你看怎么样?”
义父他们肯定又急着找自己了,须得快点回去。
江雨眠想了想,确实一时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便同意了,“那谢谢云树了。”
“不用客气。”
“待这事解决了,我一定好好谢你。”江雨眠郑重道。
“以身相许吗?”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这一路看了好些,云树见气氛有些凝重,便打趣了一句。
李贵一愣:云爷好这口儿?
江雨眠也是一怔,随即便有些怒气,“我以为你……算了……你走吧,不用管我了。”说着自己就要摸索着走。
云树追上去,“哎,哎,我错了。我们并不熟,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我是路上话本看多了,您见谅。”
江雨眠不理她,接着摸瞎。
“你一个人,路都看不清楚,你要往哪去?”
江雨眠甩开云树要扶他的手。“跳河!”
听到一本正经的江雨眠说出这样置气的话,云树忍不住想逗他,“别啊,我就想缓解一下过于沉重的气氛,你至于跳河吗?”
“天底下那么多人,却没一个可信赖的!我一个瞎子,与其处处被人欺负,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这话说的,我都没法接了。”
江雨眠继续摸瞎。
“我辛辛苦苦救了你,你都没有报答我,就去跳河,你对的起我啊?”
“无以为报,来世再给你做牛做马!”
“唉,我看了那么多话本,发现一个规律。”云树见他没有说话,接着逗他道,“在话本里,英雄救了一个女子,若是英雄确实仪表堂堂,那女子多会说‘小女子愿以身相许,报答英雄的恩情’;若是那英雄长的磕碜,那女子一般会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英雄的恩情’。你说这话,莫不是嫌我长的太磕碜?”
江雨眠端不住,被云树的话逗的笑喷。“人家是英雄救美,你是英雄吗?即便你是,我又不是女子。”
“所以我就是玩笑一句嘛。我发誓,我绝不觊觎你!有违此誓,便让我救的所有女子都不愿向我以身相许!您看,行吗?”
江雨眠忍住笑,继续板着脸道:“关我什么事?”
云树看出江雨眠有所松动,却依然僵着,继续无奈道:“唉,想想以后被我救的女子,都因为我长的太磕碜,而急着去跳河,以后我还是做个见“死不救”比较好,或许她们还会有别的造化,也不至于死的太彻底。”
回头瞥见李贵还牵着那匹马,“你牵它做甚?”
“牵回去啊。”
“又不是我家的,放了它,放了它。”云树才不想因为一匹马,让江雨眠的仇家找上自己,捋捋马鬃,“乖马儿,去吧,你有一夜的自由活动时间。”明天不知道会被谁套了去。
李贵恋恋不舍的丢开缰绳。
云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今天让你受惊了,给你压压惊。”又指指李贵手中的灯笼,“把灯笼给人家挂回去,才是正事。”
“谢谢云爷!我这就去。”李贵的失落立即被欢喜替代。
江雨眠已经被云树的话逗的憋不住笑,要回头了,云树却丢下他,去跟小厮、跟马儿说话去了,仿佛刚才的话都是随口胡诌的。江雨眠竟被这随口胡诌的话说动了,有些气自己。
巷口的路一侧临街,一侧临河,街边的人家门前挂有灯笼,江雨眠看见一些朦胧的影子,迈开大步,想离这个一觉得可信赖,便立刻不着调的人远点。
云树交待完事情,回头见江雨眠一个人走的更起劲了, “唉,江雨眠,你真不需要我帮忙啊?”
“不需要。”
“真不需要啊?”
“不需要!”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江雨眠脚步一滞,接着往前走。
云树立在后面纨绔道:“若是遇到危险,就等一个相貌堂堂的小美人儿来救你。还看不上云爷我长的磕碜,云爷还不伺候了!”
江雨眠虽然看不清云树的样貌,可是今天能一起被那人的手下掳去,就说明绝对不差,他却把自己长的磕碜的话讲的那么认真。与在马车上哄那女人一样,却与带他回来的一路上严正、谨慎截然不同。这演技,很有潜质!若是自己眼睛还好,收来做个徒弟,必能成事!
一心不能二用,况且江雨眠本就看不清路,走的又急,分神的当儿,脚下一歪就往河边拐去了。
云树见他走偏了,他却没发觉,忙道“小心!”江雨眠已经一脚踏空。
云树飞身过去,只抓住他一只手,使劲把整个身子都歪向河里的江雨眠拉过来,因用力过猛,江雨眠被拉回来后,两个人,结结实实的抱在了一起。
云树忙松开手,懊恼道:“好了,都是我的错,你这样真不让人放心。我不跟你玩笑了,先跟我回去,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其实,云树懊恼的是她抱了江雨眠——一个男人,江雨眠却以为云树因让他涉险而懊恼,心中的气稍平,便没有说话。
云树冲李贵招招手,恢复正经道:“去扶着江爷,咱们回客栈。”
本是想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让他别那么伤怀,没想到却让自己费了这老鼻子劲去哄好他,下回随他沉闷,再不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江雨眠——一个容色与唱腔都极好的男戏子,最红的那两年,被有钱的男女老幼捧着,也没少被揩油。被女人揩油也就算了,男人也打他的主意!这个,他是真的忍不了。云树说的以身相许的玩笑话,他是真的有些动气了。
今日来掳他的人,应该就是当时对他最上心的一个纨绔!当时便是千方百计想将他弄到手。本以为眼睛不行了,没法登台了,众人也不把他当回事了,怕是因为前天的一曲,又惹了那人注意。
江雨眠想了半天心思,回过神,发现云树的小厮掺着他,一言不发。云树在后面跟着,也一言不发,终于察觉气压十分沉重!
因为他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才会相信他是个正人君子?因为对他抱太大希望,才会因一个玩笑,发那么大的脾气?
明明需要别人帮忙,还让人追着自己说好话,自己这手段也是高明了!
什么手段高明?明明是不自觉的耍脾气!对一个比自己小太多的少年耍脾气,老脸真是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