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沧月听到严世真包含真切关怀的“宏儿?”想起了疼爱他的师父,想起了温柔贴心的眉儿,想起了白树村的一切!多么幸福的日子啊,全被他亲手毁了,回来求着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做什么?
他后悔了!他的心很痛!眼睛也很痛!不想让谁看到汹涌而来的眼泪,刀也被他丢了,张开粗糙的大手捂住脸蹲了下去。
严世真跑过来时,受到惊吓的丽妃犹尖声指责完颜沧月,再定睛看完颜沧月指缝间流出鲜血,严世真只觉气的不行,吼道:“你这婆娘!给我闭嘴!!”而后向完颜沧月柔声道:“宏儿怎么了?给我看看。”
丽妃想不到这老太医竟然敢吼她,面对儿子的锋利钝了下去,一脸哭丧回身想向完颜澈告状。
完颜澈看着丽妃,脸色难看极了,用近乎结冰的声音道:“过来!”
这声音让丽妃害怕,仍瑟瑟缩缩走过去。
完颜澈坐直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丽妃一巴掌。
丽妃满脸惊惧的回过头看完颜澈,唇角挂着长长的血迹。
“陛下?”
完颜澈撑住榻边,喘着气道:“你再敢这样对月儿,朕让人天天掌你的嘴!为母不贤!怎么会有你这样刻薄的女人?”
完颜澈知道皇室之争,被祭刀的多是他这皇帝,宫变之后,后妃与皇子多还是嫡亲的母子关系。想到今夜挥刀而来的有可能是月儿,他才将丽妃留在身边。
他的权势可能将要倾覆,覆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手中,他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得偿所愿,但他还不想死。
他知道完颜沧月与丽妃的关系并不太好,没想到这个浅薄女人竟作到这种地步!在他面前,那样肆无忌惮对他最出色的儿子!
完颜沧月是他完颜氏的未来!是真国的未来!尤其是他费尽心机磨砺出来的最出色的儿子!即便要夺走他的权势,那也全是凭智谋!凭本事!
这女人凭什么这样对待他的儿子?只凭一脉血缘吗?月儿幼时为什么执着的要去赵国历练,他总算明白了!因为身份的关系,这般年纪还要被个女人这般折磨!
严世真哄着拿开完颜沧月的手,终于看清完颜沧月满目血红,那血正是从眼中不断流出的。
严世真按着脉,这是伤心过度。
完颜沧月满面痛苦的流着血泪,“我对不起师父!我对不起眉儿!我错了!错了!!都是我的错!!!”
事已至此,严世真心中也很沉重,但仍担负起一个长辈的责任,向安抚眉儿和昭儿一样,抚着完颜沧月的后背,柔声安抚道:“好孩子,都过去了。眉儿不怪你了,师父不怪你了,我也不怪你。都过去了。”瞪着丽妃,大言不惭道:“以后我给你撑腰,这女人要再欺负你,我就挖了她的眼睛!别哭了,眼睛哭坏了,怎么见眉儿?”撕下衣袍,小心的将完颜沧月满眼的血痕轻掩住。
丽妃被严世真的眼神吓到,可怜兮兮又想求助,可是完颜澈刚打了她一巴掌,还狠狠威胁了她。把自己折腾到这个份儿上,绿衣也真是够了!她却依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她满心都是陛下啊!怎么?她哪里错了?
严世真提起完颜沧月的刀,劈开白玉枕,拿出其中的诏书,瞅两眼,见确是完颜沧月的名字,又瞪完颜澈一眼,将诏书卷起来,大刀掖挂在腰带上。 一手擎着诏书,一手扶着完颜沧月,汲着血跨出紫宸殿,心中骂道:这鬼地方!再也不要来了!
完颜澈觉得,父亲,好像该是严世真那样的……可那是他的儿子啊!这老光棍,怎么那么会给他儿子做爹啊?他还活着呢!!
严世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花甲之年,他竟然过了一把摄政王的瘾!
完颜沧月强势了几十年,骤然发现数十年所求皆为虚,亲手所毁皆为人生至诚至美,受的打击太狠,过于伤心下,双目流出血泪,病疴强势袭来。
传位诏书上写的是完颜沧月的名字,但他眼睛、身体不适宜过于操劳,精神也很颓丧,没有心力再去做什么。
那夜,一手擎着诏书,一手扶着面染血迹的新帝步出紫宸殿,奠定了严太医的摄政形象。赵拓在前线压阵,完颜沧月的其他手下做事可以,但要担此大任,却还差一点火候。于是,在完颜沧月的肯定下,完颜澈的默许下,新帝登位的一切事务,便都落到了霜发满头的严世真肩上。
治大国若开小方,严太医有此机会,得以大展身手,却也累得够呛,好在云树虽不在,但在朝中经营的渐成型——朝中有不少云家人,都是白树村的师傅教出来的那拨爱读书的云云们,其职位安置,云树确也用心谋划过的。
尤其是黎歌与任千智,因才智、阅历等因素,被严世真使唤的团团转,都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严世真年岁大了,又不能让他过于操劳,那两个只好尽力的扛起担子。
严世真也是好不容易从繁重的朝务中抽出时间,去看完颜沧月。
皇极殿内,完颜沧月一袭白色寝衣,头发散乱,满面憔悴的躺在昏暗的病榻上。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好医好药的调着,完颜沧月却瘦了一大圈,双眼的血丝褪去,瞳仁黑黑,却没有焦点,只直直盯着帐幔上刺绣的纹路,眨也不眨。
“宏儿?”严世真轻唤。
完颜沧月轻轻眨了下眼睛,有些木然的转眸看严世真。
“你这是要做什么?”严世真拧眉心疼道。
完颜沧月没说话。
“这位子你不想要了?
完颜沧月不说话。
“要是真不想要了,就甩回给你那个爹去,反正他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一天天的,要累死我了!眉儿要知道你这般折腾我这老骨头,定不会饶了你!”严世真揉着老腰抱怨道。
说到眉儿,完颜沧月的眸中有了涟漪,半晌后道:“我想眉儿了……”
“想眉儿,你就去见眉儿去,在这里整天发呆有什么用?”
严世真没意识到,他近些日子有些“飘”。今天已经多次嫌弃皇帝了。他现在不仅敢嫌弃皇帝,连太妃、太上皇他都不给好脸。真是厉害了我的严太医!喔,不对,是厉害了我的严摄政!
严世真护犊子般的“跋扈”反而让完颜沧月眸光微亮,“我可以去见眉儿吗?”
“为什么不可以?”严世真反问。
长睫遮了眸子,完颜沧月语气弱弱道:“我怕眉儿不愿意同我回来。”
分别前的场景,在完颜沧月的脑中不知回味了多少遍,眉儿从没正面的表示重新接受他,只是用“嗯,嗯”的语气词回应他的恳求。
“眉儿有自己的意愿,她若不愿意,我也不希望你强求她。但结果如何,去了才知道。你诸事不理,天天缠绵在病榻上,难道是在等眉儿回来看你?”
完颜沧月语染希冀,“她会吗?”
严世真明确道:“以前会。现在,不会。”
完颜沧月眸中的光亮灭掉了,人又恢复了颓丧,“都是我的错!”
严世真肯定道:“是的。”
完颜沧月闻言僵了一瞬,然后翻个身,背对着严世真,不再说话。
严世真毫不客气的抬手将他翻过来。
完颜沧月面色不善的瞪着他。
意识到完颜沧月的举动,有跟老父亲撒娇的嫌疑,严世真忽然忍俊不禁的笑起来,含糊的哄道:“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宏儿容颜俊朗,气度不凡,是少见的美男子!我家眉儿是个好美色的,会愿意多多看你的。”
完颜沧月被严世真夸的情不自禁的提起唇角,又不好意思笑,扯起被子蒙住了脸,可是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他这张脸很像那个人,眉儿怕是更不想见他了。
严世真也想到了这一层,收敛了笑意。空气安静了好久,严世真缓缓开口道:“我家眉儿万千好,只是命运多舛。如今,你与她……眉儿大概不会再想回到这个地方来。没有那层关系,或许你们能相互扶持,走的更久。”
完颜沧月在被子里喃喃道:“眉儿答应过要嫁给我的……”
“是许久以前吧?在广州时,眉儿同我说过……她这些年经历的事,但凡心性软弱一点……唉……你任意而为这么多年……我只希望不要强求她!”
完颜沧月终是不甘心,安静了许久后,“忽”的掀开被子坐起来,“我要去见眉儿!”
“见了眉儿说什么?”
“我,我问问眉儿……”
严世真长长叹了口气。事情总要解决。小儿女的事,他也没法说,只希望眉儿不委屈。
“一月后举行登基典礼,在那之前赶回来。身子没好利落,路上多注意,慢些为好。”
定下了主意,完颜沧月哪还听得进去严世真唠叨,风风火火的唤人来。跨出殿门前,完颜沧月顿住脚,回身紧紧抱住了严世真,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多谢义父。”
这八字没一撇,完颜沧月就把称呼改了。严世真刚要跟他说道说道,完颜沧月已经跑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