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瑾只凉凉地抬了抬眸,复又垂下眸去,一个字都懒得说,任由水夭夭唱着独角戏。
这,就真的很高冷了。
水夭夭撇了撇嘴,彻底打消了找青瑾唠嗑的想法,偏了偏头,透过纱帘,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去了。
今日的天气,的确是秋高气爽,纱帘轻拂,透过阵阵轻风,似乎,满是秋日浓郁的金黄气息。
真快呀,这就到秋天了呢——
水夭夭轻叹一声,撑着的脑袋随着马车的行进跟着一点一点的,湛蓝的眸子因为思绪的飘忽而少了些许的清明。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进了大半天的功夫,水夭夭闭着眼小憩,睁开眼清醒过来的时候,刚好,马车也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围场。
青瑾向前动了动身子,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替水夭夭掀起了车帘。
水夭夭伸了伸懒腰,又活动了下浑身有些酸麻的筋骨,这才一撑手,轻飘飘地跃下了马车。
站定,水夭夭抬起眸来,看着面前的围场,不由地心下惊叹——一眼望去,皆是丰美的草原,延伸至密林深处的另一端,看不到尽头,毕竟是皇家围场,占地估计也是及其辽阔。
围起来的栅栏处,皆是一排排站过去的士兵,手里都拿着红缨枪,不敢有丝毫松懈大意。
草原正中,正支着好几顶帐篷,圆形尖顶,帐篷外面,则是候着宫婢内侍。
水夭夭跟华雅刚下马车,便有宫婢前来,领着路去暂时休息整顿的帐篷。
及至帐篷内,摆设一应俱全,稍稍休息之后,便有人来上了午膳,水夭夭跟华雅也是有些饿了,一人用了些膳食。
今日的重点,是在下半天的射猎。
“呜——”类似号角的声音,这是即将开始狩猎的信号。
秋狝会并不拘谨,不论男女,只要骑术可以,都可以参加。
水夭夭跟华雅都会骑术,自然也是要参加的,都各自换上了带过来的骑装。
听到信号,水夭夭跟华雅都已准备好,一同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空地上,已经备好了一长排的马匹,由宫人牵着。
凰奕一身爽利的劲装,明黄龙纹,冠发高高束着,面色愉悦,正站在由数十个宫人围起来的圈内。
水夭夭刚一走出帐篷,便只觉得身上投来一道熟悉的视线,僵硬地抬起眸,顺着视线看回去,果然,正是目光幽幽的楚烠。
没有换骑装,依旧是跟平日里无差的衣袍——有些浓重的墨色长袍,缀着的是米色菠萝花花样,墨黑与米色,鲜明的撞击却又不显突兀,只生生形成一种不可言说的华美气息。
没有带冠帽,三千墨发尽数挽了上去,只以一根紫玉底赤红花纹的玉簪牢牢固定,细长的眉毛微微勾的向上斜飞,今日眼尾没有晕染胭脂,只在眉中心细细画了一朵鸽血红的绕心玫,极为逼真,重重叠叠,似一层一层向外张扬的绽放。
与之相称的,是那薄唇,靡靡的绯红色,深一分则重,浅一分则淡,却是恰到好处。
妖异甚深,满是艶华,似楚烠。
水夭夭稳了稳心神,一掐手心,堪堪从那张惑心的面容上移开眼。
努力往青瑾旁边缩了缩身子,水夭夭眼珠乱转,却是不敢再往楚烠那边瞟上一眼。
避了这么些天的功夫,还是给遇上了。
咳咳,已经过了好些天了,她那些醉酒之后作死的事情,应该,已经被淡忘了吧?
水夭夭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揪了揪自己的衣角——嗯,一切都是浮云,她什么都不记得。在正式的秋狝开始之前,会有一个“热身”活动,相当于是开幕式。
根据地形跟禽兽的分布,会将狩猎区划分为36围,在狩猎开始之前,先由管围大臣率领部分骑兵,按预先选定的范围,合围靠拢形成一个包围圈,并逐渐缩小。
头戴鹿角面具的士兵,隐藏在圈内密林深处,吹起木制的长哨,模仿雄鹿求偶的声音,雌鹿闻声寻偶而来,雄鹿为夺偶而至,其他野兽则为食鹿而聚拢。
等包围圈缩得不能再小了,野兽密集起来时,大臣就奏请皇上首射,其余王公贵族也会跟着象征性地射上一箭。
待到“热身”仪式弄完,狩猎才算真正揭开序幕,其余人等齐齐上马向林中深处自由地进行狩猎。
当然,围射只能算个仪式,在场的大多都是骑术精湛的血性男儿,自然看重的是上马自由地骑射。
秋狝会一般会持续两天,待到狩猎结束以后,还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功告别宴会,饮酒歌舞,还会对狩猎表现突出者,予以奖赏。
不过水夭夭纯属是来打酱油游玩的,对那什么未知的奖赏,自然不会有什么兴趣。
这一边,包围圈已经形成,有候着的内侍双手举过一张弓,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凰奕。
那张弓,选用泰山南乌号之柘,燕牛之角,荆麋之弭,河鱼之胶,做工精细,只遥遥一看,便知其贵重程度。
凰奕一把接过弓,朗声一笑,又取了一支雕翎箭,搭上弓弦,用力向后一拉,秋月弓圆,箭发如飞电。
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咻”的一声,不高不低,不偏不倚,正中一只雄鹿的脑袋中心,应声倒地。
“好!—”人群中,有人高呼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片的叫好声。
有真心称赞的意味,应该,也不乏单纯拍马屁讨好的意味。
水夭夭没有见过其余人的箭法,只见着那正中头心应声倒地的麋鹿,下意识地就泛起了一抹惊叹,随即就又变成眸光晶亮,满是趣味了——看上去很有意思,她已经觉得有些手痒了。
楚烠淡淡地立于人群之外,既不叫好,也不出声,随意地扫了一眼另一边满脸趣味的水夭夭,靡丽的绯色唇瓣微微抿了抿。
“此次秋狝,在场之人,若是能拔得头筹,朕手里的这把轩辕弓,便赏赐于他!—”凰奕落下一箭,一扬手,举起手里的长弓,面色愉悦,朗声开口。
话音落下,不少的王公贵族们,皆是一脸的蠢蠢欲动与掩不住的热切——那把轩辕弓,乃是先皇所留,做工精细,造价不菲,可是极为贵重之物。
若是得了那把弓,至少能长一大截的脸面,自然能激起不少人的热切。
借此机会,成为凰奕看重的人才,那就更是飞黄腾达了。
“呜!—”又是一道高昂的号角声,这是秋狝正式拉开序幕的信号。
内侍牵过一匹凰奕专用的马匹,通身褐红,毛光顺良,看上去便知是上好宝马。
凰奕脚尖一动,利落地翻身上马,率先一扬马鞭,“驾”地一声向前奔驰而去。
其余的精英骑兵,皆是人人齐齐扬鞭,紧紧跟在凰奕的身后飞驰而去,唯恐失责。
凰奕都已经出发,其余的贵族公子,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上了那一边一溜儿排好的马匹,备好弓箭,齐齐一扬鞭跟着飞驰而去,带起阵阵地面扬尘及其震动之感。
女子队伍,会骑术的,也都翻身上了马匹,清喝一声,扬鞭而去。
“夭夭,可要姐姐等你?—”华雅端坐在马背上,一身骑装褪了些女子娇弱,也是英姿飒爽,看着水夭夭没有动作,偏过头来问了一句。
“不必,雅姐姐先行便是。”水夭夭摆了摆手,满脸淡然,示意华雅不用管她。
华雅也不再多说,颔了颔首应了一声:“那好,姐姐便先行一步了。”
话音落下,华雅轻叱一声,一扬鞭,身下的马也向前疾驰而去。
这骑术,看上去比之前精湛很多啊——
水夭夭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凝了凝眸,划过些许不知名的暗芒。
大部队都已出发,剩下的,也没剩了几个。
好不容易见识一趟,水夭夭也不想错过机会,准备上马跟着去试试手。
刚一跨步,身上的蹀躞带似乎是有些松了,水夭夭顿了顿步子,垂下头去准备重新系紧。
松的是围在腰部侧后的小条,水夭夭向后背着手,努力地想系好小条。
只是,那小条在身子后面,水夭夭看又看不到,对这劳什子的骑装也不熟悉,只胡乱摸索着。
摸索了大半天也没系好,水夭夭向来对这些事儿没什么耐心,蹙了蹙眉烦躁地开口:“青瑾,帮我系系这个鬼东西—”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却是没听青瑾应答,水夭夭猛一抬头,却是撞进了一道幽幽娆娆的眸光中。
“督,督上—”水夭夭咽了咽口水,有些磕磕巴巴起来,下意识地便准备向后退去。
淡淡地一撩衣袖,楚烠也不急着开口,却是直逼上前,甜腻惑人的香气迎面袭来,伸出一双大手将水夭夭环绕了起来。
水夭夭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眸子,不明白楚烠的用意,只觉得心脏砰砰跳的都快要从胸腔蹦出来一般。
这厮,可别下黑手吧?——
腰间的蹀躞带紧了紧,水夭夭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帮她系背后的小带。
“笨手笨脚,本督要你何用?—”楚烠终于开口,一边替水夭夭系着腰后处的蹀躞小带,一边垂下睫羽,绯色唇瓣呼出些微凉的甜腻气息。
笨手笨脚?嘛呢,这是在质疑她的机智灵敏?
水夭夭不满地撅了噘嘴,嘴里还嘟囔了一句:“谁让这东西这么复杂?”
“呵—”楚烠低低一笑,颀长的身形衬得水夭夭更为娇小,结结实实地笼罩着她。
被那笑声一惊,水夭夭一敛性子,转瞬间又变成了一脸乖宝宝的样子,乖巧地任由楚烠帮她弄着小带。
系紧小带,楚烠这才往后退了些,眉间勾勒的绕心玫红得刺眼,睨了一眼满脸乖巧的水夭夭,却是猝不及防地蹲下了身子。
“督,督上?—”水夭夭也不敢乱动,只软软地开口询问。
纤长如玉的大手,指尖利落,细细地将水夭夭脚上的长靿靴绑带拆开来,又重新系了一遍。
其余的青翼卫,向来神色肃冷的人,皆是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活见鬼的神色。
楚烠似是感应到,轻飘飘地抬了抬纤长浓密的睫羽,那青翼卫一干人等,心神一收,随即又飞快地一紧手里握着的长剑,恢复了自然。
隐隐地,似乎泛上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似是哽,又似是涩,又似是一层一层荡开的涟漪。
水夭夭垂下眸去,看着楚烠墨发间的那一支紫玉底赤红花纹的玉簪,呐呐地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一
系好了两只长靿靴的绑带,楚烠这才淡淡起身,缀着精致米色菠萝花花样刺绣的衣摆微微动了动,随即又平整地垂下。
“本督需要护驾,不能看管着小野猫了。”绯色唇瓣动了动,楚烠往后退了些,施施然地又抬起了步子。
水夭夭怔在原地,只觉得鼻尖的甜腻香气都还未散去,有着些许的失神。
微微侧过脸来,脚下的步子却是并未停下,刀刻一般的精致侧脸线条无一不透着娆色,楚烠幽幽开口:“难得来一次,且仔细着野上一次,莫叫人欺负了便行。”
落下一句,楚烠不再多言,只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着另一边缓缓走去。
水夭夭回过神来,看着楚烠那道浓妖至冶的背影,下意识地轻声低喃了一句:“督上,你也小心些。”
不疾不徐的步子似是不可察地微微滞了一下,又亦或是错觉,楚烠颀长的身形直直走着。
青羯牵着马匹,已经候在了前面,及至马匹跟前,楚烠站定,抚了抚马头前的一缕鬃毛,随即一翻身,上了马背。
凰奕所骑的马匹,跟楚烠所骑的马匹,都是另外备好的,因为二人身份特殊,都有专用的马匹。
不过片刻间,楚烠带着青翼卫,朝着凰奕离去的方向,纵马疾驰,消失在了眼前。
历年的秋狝会,楚烠都不会参加狩猎,只需要跟在凰奕身后,护驾便可。
当然,凰奕的身侧,为防意外,自然是少不了贴身保护的人,所以楚烠所说的护驾,不过是走个形式上的清闲过场。
水夭夭背好弓箭,脚尖一点,跃上马背,带着青瑾,朝着密林深处策马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