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陛下—”行着礼的众人虚应了一声,谢了恩,这才又重新在席位上落座下来。
视线微微一扫,快速地环顾了全场一眼,凰奕端坐在高座的席位上,目光及至水夭夭所在的那一边,眸色似乎微微一变。
原来,水夭夭是真的还没死,真是有趣——
凰奕收回视线,睫羽微微一垂,盖住了那满是精明的一双眸子。
“九千岁到!—”冷不丁地又是一道尖细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果然,楚烠的性子,还是那么喜欢姗姗来迟——
水夭夭懒懒地坐着,听着这道通报的声音,不由地诽诣了一句。
随着这道尖细的声音落下,殿门口,便缓缓现出了一个颀长的身影来。
大概是外面的天色有些暗,这内里的灯火又格外通明,由远及近踏入殿门,竟带着一种沐浴着无边暗黑的诡美气息。
一拢天青色的锦衣,从腰身往上,皆是蜿蜒而上大朵大朵米色的大花溲疏花样,聚伞花序精致好看,近似于花样颜色的白皙面容,描的极细极长的眉,今日倒是没有描影,只在左边的眼角下纹了一朵湛蓝色似是重瓣水仙。
怎么说呢?按理都不符合楚烠往日里的风格,太过清纯干净那种,放在楚烠的身上,却又生生地被演绎出一种至妖至邪的气息来。
“见过九千岁!—”又是忙不迭地行着礼的声音。
楚烠并未出声,脚下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却是极为随意地摆了摆衣袖,算是做了回应。
“谢过九千岁—”众人似乎是对楚烠的态度习以为常,自顾自地虚应了一声,这才觉得消停了又各自落座。
高座之上的凰奕,目光落于缓步而来的楚烠身上,似是有着微微的愣神转瞬间又恢复如常,嘴角抿出一丝弧度来:“九千岁来了,且落座吧。”
楚烠站定,白皙妖异的面容上神色格外淡然,只轻轻地颔了颔首,幽幽似无尽虚无的嗓音响起:“谢过陛下。”
水夭夭正垂着头抚着小九脑袋上的长毛,却是只觉熟悉的甜腻香气靠近,微微一抬眸,却是见着面前天青色锦衣一闪,紧接着,旁侧空着的座位上便多了个人影来。
本来,这每个案桌的席位设的都是二人座,水夭夭自己独坐一方倒也无碍,只是楚烠,本来有另行专设的席位,却偏生要挨着水夭夭落座。
水夭夭眉尖一挑,满是清明澄澈的眸子微微一动,对着凰奕身前的席位努了努嘴,绽出个不痛不痒的笑容来:“督上,麻烦挪挪,您找错位子了。”
楚烠径直坐下,还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这才不慌不忙地抬起眸来,墨一般的眸色恰如无星无月一般的暗夜,绯红色的唇瓣同样抿出个浅浅的弧度来:“这位子离得近,本督并不嫌弃。”
或许,是她大发慈悲不嫌弃?还是她求着他坐了?
水夭夭垂眸,懒得再接话,只用力一戳臂弯里小九的小脑袋,还一连戳了好几下,搞的一脸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小九想吱一声都没敢吱出来。
“开席!—”人也来齐得差不多了,随着一道尖细洪亮的声音响起,这场践行宴,总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鱼贯而入的宫婢们,纤纤玉手皆是托着托盘,手脚轻快而又利落地摆好一碟碟碗盘。
水夭夭本来没什么胃口,见着小九一脸嘴馋的样子,便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些肉食放到小九的面前。
小九“吱吱”地叫了一声,便一屁墩儿坐在案桌下,小爪子捧着肉食吃的好不欢快。
筵席不过刚刚开始,便有舞女翩翩而入,在大殿正中的平台上,随着乐曲袅婷而舞。
歌舞升平,大概也是适宜形容此情此景的。
“众位爱卿,朕敬你们一杯!—”高座上端坐的凰奕,噙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举着手里的鎏金玉杯,在身前虚晃了一下,环顾着席位上的众人以此示意。
“多谢陛下!—”除了不会喝酒的女眷,席位上的众人纷纷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凰奕回了一声,这才仰脖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当然,水夭夭只没那个兴趣喝酒,至于楚烠,则是懒懒地动了动手指。
水夭夭离得近,自然能注意到,那纤白如玉的手指端着玉瓷酒杯,只是稍稍凑到了嘴边,却是并不曾浅浅啜上一口。
“众望所归,九千岁此番,想必不会让朕及众爱卿失望—”凰奕放下手里的酒杯,倏地话锋一转,视线随之落到了楚烠所在的这一边。
众人的视线,随着凰奕的这一句话,皆是下意识地往楚烠那边扫了一眼。
大概,都想看看九千岁督上大人会如何回复。
水夭夭径直夹起一筷子不知道劳什子的肉片放到小九的面前,还夹了一颗糖醋鱼丸放在旁边,巴掌大的小脸上淡然的神情丝毫没有波动。
“呵—”极低极沉的一个笑音,明明是已经听惯了的,但好像又跟往日的声线不一样。
很淡,也很凉,淡到会让人听不见,凉到就算是夏日也能感受到。
大概,只有水夭夭能够听到,因为她,错觉一般地就觉得有些凉。
——
“承蒙厚爱,本督自当尽心竭力。”语调平淡却又格外幽幽娆娆,楚烠斜斜靠坐着,看上去有些桀骜无礼,字里行间却又让人挑不出丝毫瑕疵。
凰奕朗声一笑,不知道对于楚烠的回答是真满意还是假满意,遍绣龙纹的宽大衣袖一拂,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一瞬间显露无疑:“既然如此,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九千岁此番,必定能大胜而归!—”
“是啊是啊,九千岁可是谁啊—”
“……”
一片细细碎碎的附和声。
一群老匹夫——
这个时候,水夭夭是想笑的,只是到底没笑出来。
楚烠依旧一派慵懒地靠坐着,一拢天青色的锦衣通身顺滑无一丝褶皱,细长而又诡美非凡的眉眼波澜不惊,周身流露着与那左眼角纹着的清纯水仙花样,相互交织碰撞的妖邪气息。
其余的众人也皆是讪讪一笑,随即又各自推杯换盏起来,尽显一派言笑晏晏。
楚烠似乎并不饿,满案桌的菜肴未曾碰过一下,偶尔浅浅啜上一两口杯中的酒水。
水夭夭也不曾开口,只是时不时夹上一筷子肉食放到哼哧哼哧吃个正欢的小九面前。
悦耳悠扬的丝竹之音依旧缓缓流淌着,这一大殿的气氛,似乎格外融洽。
夏日的天气,往往有时候,就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地多变。
“轰隆!—”
破空一般的惊雷之声,毫无征兆地就在大殿外空响了起来,殿内原本言笑晏晏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弄的有些失神。
水夭夭倒是极为淡然,仿佛丝毫未受到影响,微翘的纤长睫羽有一下没一下地闪着。
把玩着酒杯的纤白指尖微微一顿,楚烠缓缓颔首,绯红似血的薄唇凑上那酒杯的边缘,淡淡地啜了一口内里的酒水。
大概是那酒水可口,那一张天赐妖娆的面容,似乎多了丝深邃难以捉摸的愉悦之色。
下一瞬,又是较之前雷霆之势更为破空逼人的一道惊雷声,炸裂一般,仿佛从撕裂的外空直直坠落而下。
“呀!—”失了方寸的惊呼之声。
原来,不过两道接连迅猛的惊雷,大概是劈到了大殿屋顶,竟是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几道裂纹。
啧啧,所以说,豆腐渣工程什么的,还是应该尽早遗弃才好——
水夭夭咂咂嘴,见着小九的小肚皮已经有些鼓鼓的,便拿起旁侧放着的锦帕,细细地替吃的满嘴油的小九擦了擦。
还没吃个尽兴的小九,“吱吱”地叫了声,小爪子还不安分地挥舞了一下,很明显有些不依。
只是那刚刚挥舞到半空的小爪子,眼见着便要挨着水夭夭的衣袖,浓如鸦翅的睫羽微微一抬,连带着那朵湛蓝色重瓣水仙的花样都鲜活得仿佛下一瞬便要盛放一般,一个淡淡的眼神不经意间便落了下来。
小九那一只小爪子,倏地便收了回来,速度快的,让水夭夭有一种这货在逃命的错觉。
楚烠单手撑着下颔,因为衣袖的下滑露出一小截同样白皙的手臂,绯红色的唇瓣抿出个不深不浅的弧度,喉间溢出的声线透着满是妖冶的馥郁:“皮得很。”
水夭夭头也没抬,替小九擦干净了身上的油渍,这才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满脸委屈巴巴的小九:“说你皮得很呐。”
殿外暗沉的夜空,却是倏地“哗啦—”一下,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说来就来。
那大殿屋顶,因为之前被雷劈出了裂缝,还隐隐有扩大的趋势,这会子,竟是从上方的漏洞间滴滴答答地滴下雨水来。
大概是外面的雨势太大,连带着滴下来的雨水,都堪比一场小雨。
不过片刻的功夫,不少人便被淋湿了衣袍。
虽然有宫人及时拿来了遮挡的伞盖,凰奕的那一身明黄色华服,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淋湿了许多,看上去,倒失了平日里的尊贵之气,深一块浅一块,反而多了些许的滑稽狼狈之意。
“今日这筵席,就此作罢!—”满脸皆是压抑不住的愠怒之意,凰奕急匆匆地起身,落下一句,便大踏步向外走去。
“莫不是人品好,连雨都淋不到?”水夭夭不慌不忙地坐在案桌前,眼见着凰奕即将走出殿门,这才眉眼一弯,满是天真乖萌地对着小九反问了一句。
楚烠抿唇一笑,似墨染就的眸子离得太近,看着水夭夭竟让她生了一种要被吸纳进去的错觉,内里的芳华各位妖异粲然,温温凉凉的嗓音低沉醇厚:“倒是沾了本督的光。”
大踏步的龙纹墨靴跟着微微一顿,凰奕微微侧首,极快地向着楚烠那边睨了一眼,这才又转过头去,带着浩浩荡荡一众服侍的宫人,在伞盖的庇护下径直走出了殿门。
其余淋湿的众人,自然没有那等好待遇能够及时有伞盖遮挡,只恨恨地向着楚烠所在的那一边扫了一眼。
奇了个怪了——
按理来说,若是真的拼人品,那之前的那两道惊雷,就应该都落在九千岁身上才是。
这会子,居然好巧不巧地坐着的席位刚好避开了那屋顶上的裂缝跟漏雨,居然丝毫没有淋到。
唉,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呐——
默默地在心里哀怨诽诣了一把,那些众大臣这才你推我我推你,急匆匆地向着殿门外离去了。
所以,有时候,人品太好苍天厚爱她真的也很无可奈何——
水夭夭伸出手,将小九一把揽在自己的臂弯里,抚了抚它小脑袋上那柔软顺滑的长毛。
没过多久的功夫,除了淡然而坐的水夭夭跟楚烠,还有青呁跟一众青翼卫,其余的众人,走的走散的散,几乎没剩下了什么。
说来就来的大雨,说停就停。
“嘀嗒—”雨势渐消,偶尔一滴雨水落下的声音。
水夭夭站起身来,拎着臂弯里吃完犯困的小九,对着楚烠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督上,夭夭先行回了,您老慢慢来。”
话音落下,也并未等楚烠的回应,水夭夭脚步一抬,迈着步子向着殿门处走去,青呁紧跟其后。
楚烠懒懒而坐,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下颔动了动,无尽暗黑的眸子落在那一道缓缓离去的背影上,唇角微抿,邪肆诱惑,绯红似落了点点鲜血。
待到水夭夭的背影消失不见,楚烠这才懒懒起身,撩了撩并没有什么褶皱的锦衣,淡淡地睨了一眼周边丝毫未受漏雨影响的地板,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果真是,皮得很——
天青色的衣袖随意地背在身后,平整顺滑的衣摆微微一浮动,楚烠倏地抬起步子,不疾不徐,也慢慢地向外走着。
一场本该其乐融融的践行宴,因为猝不及防的大殿漏雨,就这么结束了。
——此处是皮皮的分界线——
是夜,或许是因为之前下了场来去匆匆的大雨,窗柩外的空气,都还泛着些许的潮湿之意。
夏日那灼人的气息,也因此,减退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