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若是以大汉的律法来判,主父偃依仗权势,公然向诸侯王及百官公卿索贿,并累计收受贿赂高达数千万钱之巨,所犯之罪行,乃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罪,按照张汤的说法,理应将其车裂或者腰斩,以儆效尤…所以主父偃原本是连赎买或者以宫刑来抵罪的资格都没有的。
不过,在经过卫青的求情之后,天子对其罪行进行了部分减免,留其全尸,该判其自裁…这在普通死刑之中都属于比较轻的那种,最起码比斩首之刑要好很多。
这种情况所代表的潜在意思,其实就是天子给了主父偃一个活命的机会,这才有了主父偃选择承受宫刑以代死的机会。
所以,就算是张然自己,也从未想过要给主父偃脱罪,更没想过让天子原谅主父偃,令其官复原职。因为这种事情的难度实在太大了,连卫青都很难办到的事情,张然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办到。
更何况,就算真的能够办到,张然也不会去做,因为那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也太得罪人了。若是因张然之故,主父偃得以官复原职,那天下的诸侯王以及百官公卿们,还不恨死张然这个始作俑者啊!
张然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在规则之内,尽可能的为主父偃争取一点好的结果,最好能够免其遭受宫刑这种身心伤害极大的残酷惩罚。
但若是天子不许,那张然就会如他所说的一般,强烈建议天子直接处死主父偃…不然,若是任其遭受宫刑后,还继续活着,谁也不敢想象,一个疯狂且泯灭最后一丝人性的天才,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来…
总得来说,张然其实也在赌,既是赌天子怜惜主父偃的才能,暂时还舍不得将其处死,也是在根据主父偃以往的睚眦必报,有恩必偿的性格,赌对主父偃的一份救命之恩。
若是赌赢了,自然盆满钵满,不但能够在朝中为自己寻到一个坚实的盟友,以缓解并分担来自丞相公孙弘的巨大压力,而且还能因此赢得卫青的好感…毕竟主父偃是卫青举荐的,若是主父偃就这样被处死了,卫青也会因而颜面受损。
若是能够借此攀上卫青这颗大树,那么就算有些许副作用又如何?有卫青这个性格温厚的大佬罩着,谁还能拿张然怎样?
就算是赌输了,最多也不过被天子斥责一番,闹个灰头土脸而已,反正张然现在才不过刚满十六岁而已,尚未及冠,年轻人嘛冲动一点也是非常正常的…大不了暂时沉寂一段时间,少在天子面前露面,以后再找机会重新博取天子的好感。
更何况,现在卫青就在身侧,张然就算没能帮主父偃争取免除宫刑的机会,但只要他开口了,那卫青多多少少也必须承他这份人情…若是张然因此而被天子斥责,那这份人情可就更大了。
总得来说,张然愿意站出来,为主父偃求情,惋惜主父偃的才能是一部分,赢得卫青的好感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从张然内心深处来讲,天子刘彻的对他的看重与喜欢,其实还真不如卫青的好感来的重要。因为刘彻这家伙喜怒无常,喜欢你的时候,那是真的喜欢,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全都送给你,但若是有朝一日,厌恶你的时候,那翻脸比翻书还快,妥妥的老渣男一枚。
现在主父偃的悲惨遭遇,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所以,张然愿意赌一赌,不为别的,就算仅仅是能够因此换来卫青的些许好感,也是值得一试的。
……
在听到张然愿意拿出一半的家訾为主父偃抵罪之时,不但天子感到大为意外,连一旁的卫青都不由为之侧目不已,看向张然的目光中也略微带了一丝敬佩之色。
身为天子最有权势的那一小撮人,天子刘彻以及长平侯卫青这些年来,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事情没遇到过?
但是,像张然这种视金钱如粪土,一口气拿出一半家底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来求情的人,还真是不多见啊!
尤其是天子刘彻,听到张然的话之后,不禁想起月余之前,同样在这温室殿里,首次见到张然时的那番场景。当时,张然也是如这般一心为朝廷着想,为黎民请愿,但却一点也不把自身的利益看的太重。那个价值万金,足以传家,使家族世代富贵的孵鸡法,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不带半点犹豫的。
说起来,那也算是刘彻这个天子,除卜式之外,第二次见到把大汉,把朝廷,把国家的利益放在自己利益之上的人,当时天子可很是为之惊讶很久,并因此而重重的赏赐了张然一番。
有了上次张然那番举动打底,现在张然忽然站出来,慷慨陈词并为主父偃这个素不相识之人求情,只为能够为大汉,为他这个天子留下一个有用之才,就并不显得突兀了。
反而会让刘彻觉得,张然这番拳拳之心,难能可贵…所以,在沉吟了许久之后,刘彻不禁微微感慨道:“张卿有赤子之心,朕心甚慰!既然张卿愿代主父偃,缴铜以抵罪,那朕又何惜发一道诏令呢!”
说罢,刘彻大袖一挥,朗声道:“传朕诏令,赦主父偃死罪,免去其一切职务,爵位,贬为庶民!若无朕之诏令,不许其踏出长安城半步,若违此令,就地处死!”
“唯!”天子话音刚落,温室殿角落忽然走出一个身着黑衣的宦者,此人在接到天子的诏令之后,立即便向天子拜了一拜,随后起身向温室殿外走去。
张然见状,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了, 随即也连忙向天子拜道:“臣张然,多谢陛下成全之恩!”
天子闻言哈哈一笑,含笑并对张然道:“张卿,朕没做什么呀!张卿愿意出钱为主父偃赎罪,那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与朕无干!”
“呃..”听到刘彻居然如此利落的将锅甩给了自己,张然不禁脸色一垮,苦着脸,万分委屈道:“陛下,臣也是一时冲动,不知怎的脑袋一迷糊就做下此等大事...若是,丞相或者其他大王们怪罪下来,陛下可要为臣做主啊!”
“哈哈”看到张然这番纠结的模样,刘彻莞尔一笑,乐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张卿,可要记住这次的教训呀!有时候不该你出头的是,可千万别出头啊!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你这可小树呢?”
张然闻言后,脸色更加惨白了一分,手脚微微颤抖,惊惧之色溢于言表,就差缩成一团了。
见张然被吓得够呛,一旁的卫青比较心善,不有出声安慰道:“小郎大可不必担心,这罚铜赎罪,宫刑抵罪之法由来已久,近百年来,因此而免死者难以计数。百官公卿大都因而受益,是以,没人会因此而与小郎计较的...”
话到一半,卫青忽然说道:“小郎若是担忧有人会因而嫉恨,伺机报复于你...那也好办,待吾出宫之后,对外宣布,缴铜抵罪之事乃卫青所为,若是有怨只管寻卫青便是!”
听到卫青的话,张然顿时惊喜万分,连忙向卫青拜道:“多谢君侯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