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从温室殿出来之后,张然这才恍然发觉自己背后的衣服竟已被冷汗浸透了,连走起路来都微微有些打晃,只感觉手软脚软,几欲摔倒。
直到此时,连张然自己也不明白,刚才他哪来的勇气,居然敢在刘彻面前提出土改的建议来!
其实真的说起来,土改所带来的好处,远不止张然说的那么一点点,而真正的土改也不仅仅只是授田以及打土豪,那么简单。
但以如今的情况,以及就张然现在的能力来说,能做到这种程度大概已经是现阶段的极限了。
而且为了避免刘彻因而生出戒心,生出怀疑,进而产生恐惧,张然所提出的办法,都尽量做到有迹可循,最后还搬出秦商鞅变法时,所实行的耕战之法,作为理论的依托,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陈述其中的利弊,这才让刘彻以及卫青都为之心动了。
秦末距今总共还不到百年,而汉又承秦制,所以不管是皇帝,还是官员,亦或者是普通民众,对于军功授名爵及授田制度的接受程度都是很高的,这才让张然有机会说服刘彻同意自己授田的建议…若是再往后百年,等秦法及军功爵制彻底崩坏,那张然就算穷尽口舌之利,说破大天来,怕也没人会采纳他的建议。
而自汉兴之时起,汉室帝王就有打击地方豪强,抑制兼并的传统,所以打击豪强,也并不显得太过突兀。
这两者结合起来,不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么?
或许这种办法在关中以及关东等人口稠密的地区,实行起来的阻力超级大,或者根本实行不开了,但在边地却没那么多顾及了。
况且,有卫青来总揽此事,成功的几率还是非常高的。这也是张然一再出言劝解卫青的根本原因。
而对于刘彻本人而言,反正所谓“授田”分的都是匈奴权贵们的牛羊以及一些贫瘠的草地,又不需要他们花一文钱…这种慷他人之慨,坐收渔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只要能够帮助增强汉军的实力,有利于击败匈奴人的事情,就算明知道会冒点风险,刘彻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尝试一番!
总的来说,这次劝谏过程虽然有点惊险,但最终结果却是极好的,对张然来说,也算是不虚此行,不枉他冒险一搏了!
至于为何明知道这种事情很危险,自己当时还要执意去冒险去做呢?
张然想了很久,最终觉得,这或许应该是三观问题,来自于后世根深蒂固的价值观,让张然不可能坐视打土豪,分田地,这种喜闻乐见的事情以及机遇,就这么白白从眼前溜走而无动于衷。
“不过,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以后可不能这么玩了,不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真的玩完了!”
一边不停的暗自告诫自己,一边尽量加快脚步向未央宫北阙所在的方向走去。
没办法,张然比不得人家卫青,也没有卫青那种可以留在皇宫随侍天子左右的待遇,所以他必须赶在日落之前出宫,不然若是宫门关闭的话,那他就只能被宫廷侍卫抓进牢房里去待着了。
(PS:汉武帝前期,侍中乃是皇帝亲近侍从,不但掌顾问之事,当值期间,还要留在皇宫,掌管皇帝的乘舆服物,包抱“虎子”即溺器在内。
卫青做了近十年侍中,在刘彻身边服侍了十年之久,所以留在未央宫也很正常。)
刘彻所在的温室殿,距离北阙宫门还是很远的,张然一路赶紧赶慢也花费了近二十多分钟,才堪堪赶在宫门关闭之前,抵达此处。
出了未央宫,一路乘车回到家中之时,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后的朝会就把张然折磨的够呛,下午好不容易朝会结束了,有被天子叫去温室殿问话,这一通折腾下来,张然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所以在到家之后,张然只是简单的洗漱了一番,又匆匆吃了一点东西填饱了肚子,便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翌日清晨,张然吃过早饭,在出发未央宫之前,特意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屋子里的柜子中,取出一个精致木箱。
这个木箱里,装了足足有五十五块金饼,这可是张然家里全部的黄金了。
“主父偃呀主父偃,小爷这次为了你,可是真的下了血本了,希望你以后能争气一点,别辜负了小爷这整整五十块金饼啊!”
张然蔚然叹息了一声,这才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箱子里的黄金。然后伸手从中取出五块金饼,放回柜子里,将缓缓合上木箱,抱着箱子出了房门。
当初张然向刘彻献孵鸡法的时候,刘彻一高兴,曾赐给张然百金作为奖励。
张然本来以为,天子赐给自己的是一百斤黄金,后来拿到手之后才发现,其实天子赐给自己的百金,真正的黄金只有五成而已,其余五成,则是铜钱以及布帛等物,其总价值为百金,也就是一百万钱。
起初张然还因此感到非常困惑,并为此专门向吾丘寿王询问了原因。
而吾丘寿王则对张然说道:“天子之诸赐,言黄金者,皆予之黄金。不言黄者,一金予万钱也。”
也就是说,皇帝只有明言“赐黄金”,才是给金子。单说“赐金”,其实只是给足黄金等价的财物,其中不但有黄金,珠玉,铜钱,布帛,甚至可能会有米粮…
是以,一般来说天子所赐的百金,并不全都是黄金,所谓百金是以黄金作为计值单位,它可以用黄金兑现,亦可以不用黄金兑现。
而且,按照当下的律法,黄金作为上币,主要用于赏赐、馈赠、祭祀、赎罪、买爵等等。
比如说,诸侯王和列候进贡的酌金,罪臣缴纳的罚金,以及卖爵的献金等,均要求用真正的黄金来支付,是不能用铜钱代替的。
所以,为了给主父偃缴纳赎罪钱,张然只能把家里仅有的这一箱子金饼拿出来了。
抱着沉重的木箱坐在前往少府的马车里,张然的心情也像这怀中木箱一般非常沉重。
他不是舍不得箱子里的这些金子,而且担心向少府缴纳这些金子时,会导致他为主父偃求情的事情泄露出去,从而为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偏偏天子的钱是不能拖欠的,而且张然也很担心,万一他没能按时缴纳赎罪罚金的话,有人拿此说事,再把主父偃弄回去阉了怎么办?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张然于情于理,也必须在今天尽快把钱交到少府去…
沉思良久,张然最终摇头叹息道:“没办法了,看来只能去找赵禹求求情,看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