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寿结束了半山堂的上午的课,连忙赶到九章堂时,看到的就是一大堆人在那念念有词,抓头发,揪胡子,掰手指头,苦恼到极点的样子。毫无疑问,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别说他了,就连他特意吩咐杂役们去买来当作午饭的馒头热汤,也都没人动用。
眼见陆三郎洋洋得意,张寿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子肯定出题难人了。
他并不反对陆三郎用这样的方法立威,当下就朝齐良招了招手,等人悄悄闪过来后,他就问道:“这是出了多少题?”
“原本是斗题决定斋长,但后来,陆三郎一道题难住了所有人,就变成他出题考人了,这已经总共出了十道题。”
齐良一脸的笑意,又细细解说了最开始那番原委,随即才说:“这些人真不错,虽说上来第一道题就把人难住了,但接下来每个人都至少答对了五六道题。只不过陆三郎肚子里的习题实在是太多——因为他在翠筠间时做过得实在是太多,我估摸着他们撑不了多久。”
就和陆三郎当初被翠筠间竹牌上的那些题给折腾得欲仙欲死一个样!
张寿呵呵一笑,随即就突然重重咳嗽了一声。
见陆三郎立刻换成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迎上前来,其他人也都如梦初醒,慌忙围上来见礼,他就笑道:“这一上来就如此好学,虽说是好事,但也不能废寝忘食。这是午饭的时候,全都先好好吃完那顿饭,然后让陆三郎带你们去号舍。”
等到众人忙不迭地答应,他又勉励了两句,这才看着陆三郎雄赳赳气昂昂,犹如头羊似的领着众人离开。他不用猜都知道,陆三郎这厮一定会领人去看他那逼仄狭小的单人间,顺路晒一晒他这个老师的另一个单人间,从而进一步树立师生同甘共苦的印象。
从这一点来说,陆三郎这个最好的捧哏,从来都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
因为下午便是九章堂第一次课,张寿中午这顿饭就不像往日吃得那么奢靡了。虽说赵国公府照例派人送来了满满当当一个大食盒,但里头都是各式各样易存放易食用的馒头糕点,底下还用炭火加热,立等可食。
知道号舍那边必定都是人,他不想回去,索性叫了齐良回没人的半山堂吃午饭。
果然,他才吃完一个花卷,喝了半碗汤,就听到门前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咳嗽,抬头一看,神气活现的葛雍打头,齐景山和褚瑛紧随其后,直接进了半山堂。褚瑛的脸上还明显带着不情愿,不知道是不是硬被人拽来的。当下,他便连忙带着齐良迎上前去。
“老师和两位先生怎么来了?”
“哼,我当初还在九章堂讲过课,如今九章堂终于重开,我怎么也得拉人来观瞻观瞻,谁知道跑到那边就只见铁将军把门,太祖题匾还遮了块红布,当然只能跑到半山堂来问你。”
“下午才开课呢,中午时分陆三郎带人去号舍了。这不是担心有闲杂人等闯进去吗?所以才把门先锁了。至于那块红布,回头揭幕,也算是一个开班仪式。”
葛雍顿时眉头倒竖:“挂那么高的匾额蒙上红布,怎么揭?让人爬楼梯上去?那还不如等正式重开授课的时候再挂上呢!”
“老师自己测过,难道忘了那块牌匾有多重?那天九章堂总算是修好,这牌匾挂上去的时候,用了一堆滑轮,好几个人,就这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张寿见葛雍顿时哑口无言,他就笑眯眯地说:“老师既然和齐先生褚先生一块来了,以你们三位算学宗师的名声,不如亲自揭幕,也算是给此次招收进来的监生们一个惊喜?要知道,看到您三位,他们才会给将来设定一个长远的目标。”
“算了算了,我一个老头子,出这风头干什么?”
齐景山瞅着葛雍明明很得意,却还要故作客气的模样,忍不住暗自摇头。而褚瑛却最看不惯葛雍这名为谦虚实为炫耀的做派,没好气地说:“这九章堂是张寿亲自招来监生,重开授课的地方,你本来就不该和自己的学生去抢。要揭幕,那也该张寿来!”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葛雍气咻咻地朝死对头瞪过去一眼,但到底还是轻哼道:“老人家我本来也是这意思!张寿,你是我的关门弟子,这什么揭幕仪式,你亲自来,我们三个老头子帮你看着!”
说到这里,老头儿往里瞅了一眼,见食盒还放在地上,他就知道张寿恐怕还没吃午饭,当下立时改口说:“这么着,他们俩都有一阵子没来国子监了,我带他们四处转转,你不用管我们,回头在九章堂见。”
听出了葛雍是想让自己好好吃这一顿午饭,张寿不禁莞尔,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等送走了两人,他见一旁的齐良正在笑,当下打趣道:“怎么,笑话你这三位祖师爷像老小孩?”
“不是不是。”齐良赶紧摇头,随即压低了声音说,“我是觉得,葛祖师这三位一来,国子监大司成还有其他人这顿午饭,却是吃不好了!”
此话一出,张寿顿时大笑。周勋咬死了没钱没资源,其他学官看热闹看得起劲,现如今葛雍这三位老人家到场,活该这些人去发愁!
午后未初时分,当张寿带着齐良来到九章堂外时,就只见陆三郎已经带着一大群老少不一的监生来了。等到葛雍三人也由周勋和其他一大堆学官簇拥了过来,他就笑着点点头道:“今日九章堂正式开课,承蒙葛先生和齐先生褚先生莅临,各位日后也有个努力的目标。”
说到这里,他就举头望了一眼那块太祖题匾上蒙着的红布,下一刻,他却只觉得手中被人塞了一样什么东西。侧头一看见是面无表情的阿六,他连忙举手一瞧,这才发现,手中赫然是一截线头。他立时心领神会,因笑道:“既如此,现在就让太祖御笔九章堂重见天日!”
随着他暗自用力一拽,其他还在懵懂浑噩之中的监生就只见那匾额上的红布就犹如一只有力的大手猛然一抓,腾空而起,露出了当年那苍劲有力的太祖御笔。
而张寿只觉得手头那根线突然被人抢了过去,不用看他都知道,那必然是阿六。眼看着那红布犹如风筝似的从空中飘远了,他心里忍不住暗自嘀咕阿六真会玩,但脸上却表现淡定。
相比刚刚这揭幕,要知道,他一开始是打算让阿六直接一跃而起将那红布揭开带走的。
看着如此情景,葛雍捻须微笑,褚瑛暗自嘀咕好大的玄虚,齐景山早就把目光投向了早已跑远变成一个小黑点的阿六……至于其他监生,有人目不转睛,有人长叹连连,有人赞口不绝,也有人激动兴奋。当然,追逐空中那红布的目光不在少数。
“好了,都进去吧,桌椅已经都安放好了。”
说完这话,张寿当先踏入了九章堂,等到陆三郎招呼了其他监生们鱼贯而入,他就指着偌大地方那空空落落的几十套桌椅发了话。
“前面三排桌椅是你们的,后面的桌椅是以备日后不时之需。每套桌椅上,都刻着你们的名字,都坐下吧。”要知道,除却半山堂,就连国子监其余六堂都没这待遇。
眼看众人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陆三郎喜滋滋地在头排落座,站在中央讲台的张寿这才沉声说道:“日后每日上午的课,由斋长陆三郎代授。主要是核对每日下午布置的功课,同时预习下午的功课。”
他嘴角一勾,没等任何人开口质疑,他就慢条斯理地说:“算学之道,博大精深。从前你们应该都是自学,而现在既然进了九章堂,那么就要循序渐进,重新把整个体系都重新学一遍。首先要背的,就是葛太师的术语手册。然后,是葛太师所著简易数学入门。”
接连听到两个葛太师,葛雍先是眉飞色舞,紧跟着脸色却不由自主地一黑。现在满大街都是葛氏算学典籍,天知道除却这术语手册之外,其他真心都只是挂羊头卖狗肉——只不过那狗肉还比较香甜,他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张寿却没注意到葛雍的反应,笑吟吟地说:“当然,这对你们来说太简单。所以简易数学入门第一卷只学一天。但相应的习题,你们必须做,以便加深记忆。最初的十天,应该就是简易数学十卷,但相应的习题量很大。等基础牢固之后,才是真正的授课。”
“好了,陆三郎,你把书都发下去。”
眼见陆三郎神清气爽地开始发自己三三书坊印的教材,张寿这才继续说道:“九章堂不比其余各堂,所用教材并不是四书五经,更不是坊间常见的那些经史集注,这些书,都是我的老师葛太师所著,书坊才新印不久,要价不菲。所以,这不是送给你们,而是借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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