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终究是她欠他的
拖着些有疲惫的身子回到阳定峰山脚,就见着了和昨日一般等在山脚的暮乌。
修长单薄的身子倚靠在石碑旁,微垂着头,眸眼半阖。
周怡见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开口,越过他就要迈步上石阶。
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他一把抓住,周怡依旧没有回头。
“我错了。”极为沙哑的声音,似从干涩喉间和血挤出的一般,在人听着生疼。
周怡沉默许久,心叹了口气,回首望着盛满祈求的黑眸,终是开了口。
“你能明白吗?我不是需要你拯救的小姑娘。”话语却一如他们初见,理智又冷漠。
周怡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正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渐渐失去温度变得微凉,似心境煎熬。
周怡终是不能放任他忍受这般痛苦,他一显露出痛苦失神的模样,周怡就不由得想到那滩因她流淌的血泊。
又心叹了口气后,手搭上他骨节分明的手背,在他渐渐回神后,面色语气都和缓下来。
“暮乌,你还小,你还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感情,自尊自爱,才是真正的感情,你明白吗?”
她能感觉到手腕再度被用力握紧,骨节生疼。
“那你又明白吗?你有爱过他人吗?”在耳边的低声嘶喊,让周怡回想起枯燥无味的前生。
那时候,她从未在自己身边,留给他人位置,不论男女。
但她不能让暮乌看出来,所以她脸色骤然冷硬,“所以呢?自我牺牲的感动,就是你的爱情吗?别让我觉得你可怜,需要我怜悯。”
这话过于冷漠伤人了,周怡清楚。
但在见着那双乌黑的眼眸,泛起阵阵令人陷落的湿软情绪后,周怡还是有些心疼后悔。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
紧握着她手腕的五指缓缓松开,她能看见他竭力抑制的艰难。
“像以往一样好不好,当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弟弟也好,不要推开我。”沙哑的卑微乞怜,让人觉得若是拒绝,他竭力装出的冷静下一秒便会崩溃。
沉默,还是沉默。
终究是她欠他的。
周怡不知叹了第几次气后,望着他勾起唇角,轻声道:“好。”
明明是他祈求得来的,他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让人见着就觉着心脏抽拉着的涩痛。
“能让我最后抱抱你吗?不是以弟弟的身份。”
那垂在身侧的手掌,因难以抑制的悲痛战栗不止,周怡能看见他几次握紧成拳又无力张开。
他在尽自己最大努力,听从周怡的话,想办法去放弃,去爱自己。
但他还是忍不住,奢求着想要一个梦寐以求的拥抱,去跟那百来个装着她的日夜道别。
这最后的祈求,她没办法狠心拒绝。
是以,她露出一个他想见到的明媚笑颜,轻声回他:“好。”
话落,是紧紧地拥抱。
她能感觉到,那想将她嵌入心口的力度,似抽泣般微微颤动的胸膛。
纤薄梗硬,却也将将够把她圈住的温暖。
眼见是渐渐灰暗的天色,耳边是喃喃的颤音。
带着少年所有悲喜的声音低低念着:“周怡。”
不知过了几时,沉默的她见着深空星辰亮起。
她也听到了少年平静下来,带着暮气的声音。他说:“再见了,周怡。”
而后是松开怀抱的转身离去,身姿依旧挺拔潇洒,但她却从那纤薄的背脊上,看到了一个失去心气的少年,垮掉的天空。
她知道,她以后再也见不到那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了。
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小院,谷安已然入屋休歇去了,院中只有一个再度变得沉默寡言的男子,安坐在炉火旁,不知是在看火还是在等她。
前世掌控着自己的生活,保证发生的一切都在可预见可控范围的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却屡屡碰壁。
再怎么竭力淡漠冷静,却还是无法预见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
她觉得最为难以控制,前世从不去沾染的情欲,在今生,也不顾她意愿地翻涌袭来。
将她平静的心绪,搅得一团糟。她很讨厌这种情绪不可控的感觉。
手掌无意识握紧,指尖在手心上掐出血印也无法平静。
那边晏双,在见着眉眼间少见的带着戾气的她,站在院门处久未动作。
不禁忍不住走上前,极为克制,在一个算不得亲密也算不得疏离的位置停下。
口中恭敬唤道:“王妃?”
在周怡未有回答他后,心底升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愉,又轻声唤道:“周怡。”声音低微得,似在口齿间辗转了许久才脱出一般。
周怡蓦然醒神,抬眸见到不远处的晏双,同他面上快速闪过的慌张神色。
她有些累了。
毫无沟通欲望的同他点头示意,越过他回了房中。
洗漱好躺在床上,双眼无神望着上方,脑中思绪繁乱。
任由窗外虫鸣风啸,她自愁绪百千。
忽而,一道灵力波动将她从愁绪中抽离,抬手从春凳上拿起见闻录后,却又蓦然迟疑了。
停顿少顷,终是在不依不饶的灵力波动中,输入了灵力连接。
眉眼舒展不喜不悲,目光跨过万里到达她有些焦愁的面容上。沉默着,目光幽深又平静望着她,好似什么也没有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莫名就将她拧紧的心间缓缓抚平,她能听见窗外的虫鸣风啸,也能听到他悠长舒缓的呼吸。
轻缓着一下又一下,将灰暗幕布挥去,露出绚烂辰星。
她看着无言望着她的晋楚安,莫名就笑了,有别此前所有的笑,是发自内心灵魂,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轻松笑意。
而晋楚安也不问她为何发笑,只是眉眼更为温柔了些,轻声道:“名次不错。”
周怡闻言愣了愣,又露出一丝笑意,“不应是‘不错’,你应当夸奖我。”
晋楚安平静眼底也露出一丝笑意,“你需要吗?”
周怡认真点了点头,“此前或是不需要,但现在,我很需要。”
没有逻辑,没有由来,但是周怡知晓,他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