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落,沈安雁已至泣不成声的地步,仿佛此刻她已然抛弃了生,趋向死。
是故她如此贪恋地望着沈祁渊的面孔,想要将他模样刻在自己脑海般。
然后听得战鼓止歇,她方止住了看望,抹了一把脸上热泪,“叔父,当初我坠下山崖,你并未弃,我也应当不离,但如今我这等作为,不值得你待我如此好,所以我情愿你忘了我,我又不愿你忘了我,真是矛盾。”
沈安雁一哂,给自己打起精神,收整了面容方踅身出了帘幕。
秋华正候在帘外,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姐儿。”
沈安雁目不斜视,直顾看着眼前络绎接踵的伤残将士,“你还是在这处守着,没见着我,不管谁说你也别移动半分。”
秋华道是,踯躅了瞬息,那翕合数次的嘴唇终是闭紧,没再道何。
沈安雁却是轻车熟路寻到了夏侯思。
其时夏侯思正在包扎伤口,听到动静连忙批了一件单衣,“三姑娘。”
沈安雁见他面色苍白,也不欲斡旋,开门见山道:“这次可是赢了?”
夏侯思没回答,沈安雁便又道:“依照夏副将所见,大月氏下一次进攻是多久,胜算又是多少?”
夏侯思默然半晌,俱是不答此话,唯是转而道:“三姑娘,末将还得敷药,还请三姑娘移步。”
沈安雁见他如此逐客,也不觉恼怒,反是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如今毫无胜算,士气亦消,军粮更是没有,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哪一样皆是不占,既是如此,何不草偃风行,伺机日后?”
“三姑娘。”夏侯思沉然出声,“这些话,本非末将与您所说,但如今将军昏睡,莫说末将没有这等权利指挥,便是有,末将也容不得让一介弱女流挡在跟前,再则,三姑娘,你忘了你为何出城?不正是不想将军因你而被要挟,若你去了大月氏,落入贵展离的手中,将军岂不步步被要挟?”
沈安雁笑着摇首,“贵展离只需交出我,便会停战止戈,怎会受要挟?”
夏侯思讶然,俄顷方敛眉转过头道:“反正无论如何,末将也不赞成此事,也绝不会让三姑娘落入大月氏的手中,不若末将何必这般劳心劳苦地去寻三姑娘?任你在哪王家自生自灭不好?也好断了将军的念头。”
这话显然是重了,他明显看到沈安雁面色一白,当即有些不知所措,“三姑娘,末将......”
“你说得没错,你的确不该救我,你若不救我,如今也不会生出这么些事来。”
沈安雁深吸一口气,又展颜道:“那我不打扰夏副将敷药了,先走一步。”
夏侯思凛眉看着沈安雁撂开帘子逶迤而去,倏尔换了一声,“陈生,你去看着三姑娘,莫让她去了大月氏。”
这边沈安雁方离了帐子,便直奔后方,霜华因担水过多,累得靠在一边歇息。
沈安雁看了一瞬,方才去寻方知世。
“方大夫,我想请问将军这伤,多久好得了?”
方知世忙活了一夜,方方歇一口气,听到沈安雁这么说,便道:“这伤全好起码得个把月,至于将军什么时候醒过来,小的也不知道,只是依照将军这身子还是多睡一会要好些。”
沈安雁听罢问:“那这样,方大夫可能多开几副让将军多一会儿的药吗?”
方知世闻言只是笑了笑,“三姑娘放心,小的先前给将军疗伤时已经开了安神的药,不若依照将军那脾性,只怕那战鼓响起时就醒来了。”
沈安雁心头一落,但还是坚持索要一副安神的药,“大月氏才进攻,下次应当间隔一段时日,是以不若叫叔父多睡一会儿,养精蓄锐。”
方知世不疑有他,连忙去拿了药给沈安雁。
沈安雁得了药,并不急着回帐中,反是去了关押沈安吢的地方。
沈安吢连日被看守的将士虐待,早已遍体鳞伤,又因此地尚无炭烤,亦无饱粮所食,所以此时的她早已面黄肌瘦,更疲累地连眼帘都抬不起来,只眯萋着一双眸,模模糊糊,晃晃悠悠地看着眼前之人。
“你怎得有空来?”
她的声音虚弱宛如蚊蝇,但沈安雁提不起任何怜悯之心,只冷冽着眸看向她,“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沈安吢扯了扯嘴唇,因这个动作扯裂了嘴皮,撕开方凝固的血痂,痛得她皱了皱眉。
沈安雁见状却是笑道:“大姐姐瞧着过得很是不好。”
沈安吢费劲抬起眸,啐了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沈安雁听到这话不怒反笑,“你也知道自己是耗子。”
沈安雁点了点头,俯首望了一下满地的鲜血,啧啧道:“所以耗子是不能见天光的,都只能在暗地里躲藏着。”
她的话激怒沈安吢,令她满面狰狞,“有话快说!”
沈安雁沉了面孔,冰冷的眼神杳杳渡了过去,“是你把军营的消息告诉的大月氏?”
沈安吢一顿,望了沈安雁逾时,方剌剌大笑道:“怎得,没了我,你还是过得如此艰辛,还是和叔父不得好果?”
沈安雁眼角跳了几下,“我们好不好,你不晓得?”
她冷笑着,那双盛满千秋的妙眸里悉是冷意,“大月氏与你什么好处了,你宁愿帮着他们来害叔父?”
“叔父怎得了?”
沈安吢慌乱地问,又倏尔回过神来,如复方才那般事不关己的作壁上观态度,“你一向这般但凡有人阻了你的路,你便寻滋诬陷旁人,我如今也不得叔父喜欢,更关在如此囹圄之中,你还惧怕我作甚?”
沈安雁听她这话简直想笑,“你自己做了何事,你自个儿心知肚明,也没必要在我面前如此装腔作势,更何况,你是何人,叔父早已悉知,何必.....”
一言尚未说完,那厢沈安吢便已尖啸出声,“我是何人,叔父悉知没有什么,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叔父晓得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