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淡。
城头点燃篝火。
篝火照亮旷野。
旷野中却是虚张声势的敌人。
“咋回事?元军吃多了不让咱们过年?”朱重八看着城墙外,那些大声叫喊,奔到濠州城下,污言秽语却没真攻城的元军。
“估计过年了,他们也不想打!”小九看城外说道,“骚然咱们,不让砸门安生过年!”
“这年过的还啥意思?”城头守军中,一个瘦得脱相的汉子说道,“俺倒是盼着元军真来,要是一刀能把俺劈死球了,省心!”说着,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袖子,擦了擦鼻涕。
城下,那些嘶吼着叫骂着的元军,虽然看起来也有些疲惫。可是他们身上有棉袄,他们能吃饱。可是城里的人,真是饿得直不起腰来了。
刚才瞬间,是凭着战斗的本能提起杀气,现在看对方不攻城,都懒洋洋的靠在城墙上,蜷缩着。
小九看看说话的汉子,他怀里还有一张饼,早上出门的时候月牙儿特意给他烙的,他一直放在怀里没吃,此时都硬邦邦的了。
看着眼前的士卒们,脸上都是风霜的痕迹,各个饿得肚子咕噜咕叫,拿刀的手都不稳了。
本想着这张饼留着,留着以后吃,现在看来,哎.....不留了。
“给!”
一张饼突然出现在刚才说话那士卒面前,他先是一愣,随后不可思议的看着小九。然后,整面城墙上的人眼睛都直了。
那可是烙饼,烙得金黄的杂粮饼子。
“吃吧!”小九把烙饼递过去,温声道,“过年了,没啥能给你们的,一人吃一口,就当过年了。过了这个难关,俺带你们喝酒吃肉!”
那士卒一愣,随后惊喜的大喊,“谢谢九爷!”
“操你娘地,九爷给咱们大伙的,你别一口都吃了!”
“给俺点,给俺点!”
城头顿时陷入厮打,乱纷纷的,小九没管也没心思看。
“回吧!”朱重八在小九拍拍,小声道,“回,都回!”
城墙上的汉子们,还在为了一块饼厮打。
朱重八等人已经走下城头,没吃完的年夜饭,还要继续吃。
小九回头之时,眺望远处的旷野,元军又如潮水一样退下。
~~~~~~
众人刚开始吃饭,就被元军吵上了城墙,骂骂咧咧的往回走。
院子门口不知何时挂上了红灯笼。
红色的光照亮了白色的雪,格外诡异。
屋里也亮着烛火,桌子上的菜还在,还温热着。
汉子们骂骂咧咧的坐下,重新开始拼酒。
小九先是在厨房里转转,碗柜之中除了餐具啥也没有。
汪汪,隔壁传来狗叫。
大黑很少叫,只有饿的时候才会叫。
“弟儿,进来喝酒呀!”朱重八在里面喊道。
“俺解个手,你们喝着!”小九顺嘴撒谎转头去了另一个院。
他和朱重八两家人就是一家人,院墙都掏出一个通道来。
接着灯笼的光,小九走过去。
大黑闻到了主人的味道,摇着尾巴过来,在小九的腿边蹭蹭,小九伸手摸摸,黑狗眯着眼睛,表情享受。
小九接着往前走,朱重八的房里灯微弱的两着,没啥欢声笑语。
伸出手的手迟疑一下,小九还是把门推开。
“媳妇,你干啥呢?”
“阿,小九?”
当啷饭碗落地的声音之后,是几个女人有些慌乱的声音。
小九眉头皱起来,快步往里面走。
“九儿!”月牙儿挡在他面前,有些局促,抓着自己的围裙。
马秀英和嫂子张氏站起来,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起来!”小九对月牙儿说道。
“九儿!”月牙儿还是挡在小九前边。
“起来!”小九忽然推开月牙儿,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明白了月牙儿为何会笑着说肚子疼,为啥......
“这是啥?”
小九抓着马秀英藏碗的手,后者脸上那种飒爽英姿的表情没了,红着眼睛看着小九。
女人们藏起来的碗,里面黑乎乎的。
小九拿着碗,全身都在抖。
眼泪唰地揪下来了,“媳妇,你们怎么吃糠呀!”
碗里是糠,是喂牲口的糠。
这玩意就是粮食壳子,看着都剌嗓子。
小九手抖,身体也抖,他最爱的人,把能给他的都给他了,自己却选择吃糠。他慢慢的捏起一点塞进嘴里,用力的嚼着,可是却咽不下去。
牙齿,舌头,口腔里,没有一处不疼。
今天是三十呀,今天是过年呀,今天自己的媳妇,居然在偷偷的吃糠。
不,他们不是今天开始吃的。
家里早就没粮了,他们其实一直在背地里吃糠。
“媳妇!”小九眼泪唰的下来。
他不怕死,活到现在他真的不怕死。
但是他的心,从来没这么痛过。
“媳妇!”小九拉住月牙儿的手,发现对方胖乎乎的手,竟然有些浮肿了。
月牙儿泣不成声,反而劝慰小九,“九儿,熬熬就过去了。俺不是啥金贵人,有口吃的就行!外面多少人连口糠都吃不上呢?”
“你把吃的都给我了,媳妇!你都给我了,你傻呀!为啥不早说呀!”
“说了也没用!”马秀英在边上说道,“城里没几粒粮食了,大帅家都断顿了。不然..........”
月牙儿的手,抹抹小九的眼角,笑道,“九儿,没事!俺真没事!“说着,凄凉的笑笑,”你是男人,你要打仗呀!粮食,就是给男人吃的,女人挨饿没啥!”
“走,吃饭去!”
小九心里涌起无名怒火,拉着媳妇的手就要往外走。
“小九!”马秀英直接拉住他,正色道,“不中!你们男人吃,我们女人在这吃,大过年的不能大家都不痛快!”
“就是就是,小九兄弟,俺们女人吃啥都是吃,你们男人是做大事的,你们去!”
“九儿!”月牙儿甩开小九的手,“过年了乐乐呵呵的,去和重八哥他们吃饭吧!”
小九的心里像是有石头压着。
最爱的人,因为他受苦,他却无能无力。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
“弟儿,你干啥呢?磨磨唧唧都等你喝酒呢?”朱重八大咧咧从外头进来,看着屋里女人都红着眼睛,顿时不解,“咋了?”
“呵,咋了?”小九冷笑,“哥,咱媳妇们,在吃糠,喂猪的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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