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对未来的一无所知,楚昭感谢了皇帝送他去见王稼的好意,独自踏上了回城的道路。
夜色逐渐浓重起来,她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走进了汴京城。
好在宋朝是没有宵禁制度的,因此进城之后,她的行动就自由了许多。
不过当他来到宰相府之后,却听说王家除外发有趣了,当天晚上是否回到府上,还是个未知之数。
他原本想托人去找,但宰相府却推说不知应该去哪里,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因此只好守在侧门附近等着。
在相府有好多道门,即便王绛回来,也不见得会从这道门走过。
所以她遇到王绛的概率其实并不高。
可是它也没有别的选择啊。
光是那群黑衣人的身份,以及种世衡那个和穿越者密切相关的人物,就足够让他联想出许多担忧了。
一开始在面对赵祯之前,他或许还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但站在宰相府侧门这里,让冷风一吹整个思路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虽然对方口口声声是说,种世衡犯了其他的事才引来他们的关注。
但总是很有一句话说的也很对,他是朝廷命官,就算是要抓他入狱,恐怕也得朝廷走一些手续,并且具体的操办人员不会遮遮掩掩,而是手持那些足够名正言顺的手续——虽然楚昭并不知道济南种植行这种八品官员究竟需要什么手续,这主要是因为他平视对朝堂政事漠不关心。
但那群什么都不出示,反而还能压住罗崇勋的神秘人物,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朝廷捕快。
既然不是。不快又不是御史台,大理寺行步的差役,并不是枢密院和三衙的士兵,那么对方所说的种世衡的问题,很有可能就是些摆不上台面的东西。
除了穿越者的接触,人之外,种世衡身上还有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呢?
楚昭并不是赵祯那种单纯而又聪明的人。
她有一个女儿家特有的直觉,敏锐的觉察出对方在撒谎。
只是如果对方真的在撒谎,那么事情可就大条了。
朝廷之中竟然有那么一群出身不明的神秘人,专门针对穿越者之类的事情进行调查。
若是他们目的像皇帝那样是为国寻才的话,还则罢了,但如此遮遮掩掩,恐怕他们的目的也并不单纯。
这样的话今天晚上她非得见到王绛不可。
然而,王绛却偏偏迟迟不肯归来。
他在这里等待的时间是如此之久,以至于一直关注着王家行为的某些人,都开始好奇起这个奇怪的女子究竟在做什么了?
比如那位引起他怀疑的黑衣老宦官。
原本,这位老宦官正在开封城里的一处密牢里,与种世衡这个他眼中的白痴交谈着。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敢把穿越这两个字说出去。难道你不知道这会惹下许多祸事吗?”
面对老宦官的质问,种世衡,没有流露出半边惊恐的意思,反而是在审视了对方衣着和季度之后,忽然老怀大慰的笑了起来。
“秦都知,十多年不见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你们这里就没有酒吗?我觉得应该喝个痛快才是。”
他觉得自己其实早就应该猜到,当年作为怀王堂的核心人物之一,老皇冠肯定不应该那么轻易的死去。
而他这位曾经到怀王堂里临时帮过工的外围人员,对这位老前辈一向都是极为推崇的。
是的,没错,老宦官和种世衡之所以会相识,正是因为怀王堂里的那一段共事岁月。
不过老宦官已经隐藏在幕后长达十余年之久。当初死讯传到种世衡那里的时候,种世衡,还曾经在暗地里嚎啕大哭过一场。
但如今又见故人,而且还是死而复生。又怎能让他不壮怀激烈的想要痛饮一番。
其实黑衣老宦官的心绪也大体是这样的,不过他极其善于隐藏,所以表面看上去只是摇了摇头,外加无奈地叹息一声。
“要不是我赶在罗崇勋前面出宫,一路上紧赶慢赶从他手里把你抢下来,恐怕此时你早在那个小崽子手下被打成了一滩肉泥。那个小畜生是向来不知道轻重的……老夫这忙碌可全都是为了你啊,你连个谢字都不说,竟然就在我这里讨起酒来,好好好,老夫今天就赏你一坛酒,喝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种世衡收敛起笑容,倒不是因为老宦官后面几句话说的比较严肃,正相反,谁都能看得出来,那是老皇冠对他的关爱。
毕竟是多年的交情,种世衡哪里会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一件事情弄不明白,为什么罗崇勋竟然敢对于穿越者们下此狠手!
他说:“我既然和官家已经说过了那些事情,就没想过他罗崇勋还会再找到我这里来。这家伙难道不是替官家办事的吗?”
“他是替官家办事的,但是怎么办事,官家可没有跟他具体吩咐过。”
老宦官冷笑一声,有些略带嘲讽的继续道。
“所以那个家伙只能自己去打听一下关于奇人异士的事情,加上她在宫里也有段时间了,或许之前就听说过我们的某些事情,考虑到先帝对这些人的态度,那么他优先选择运行也就没有什么……”
“这是报应到自己身上了吗?”
“唉……”
老宦官一声叹息。
“你这都还是轻的,当你下手最狠的,可是我们。要是我就这样看着你被他们整死,你说我还有何面目去酒泉之下面见先帝。”
种世衡不再言语了。
他只是没想到罗崇勋竟然还揪着自己不放。
所以说他压根没姜多重新考虑在内,因此也无法向自己吹嘘什么先见之明,但当初自己的那番事态,确实也是有些冒失的。
这是貌似所带来的代价,虽然原则上讲罗崇勋的急功近利是造成这一切的重要原因,但对他们这种人来说,道义上的正确与否,与目的上的正确与否,是完全可以区分开来的两件事。
要想完成一件大事,有时候也得不顾道义的约束,但大多数时候也需要按照道义行事,那是为了更好的掩藏自己。
但仅仅隐藏自己是不够的,除了按照道义之外,他还需要小心谨慎的面对那些从来都不讲道义的狗东西。
今天他就差一点被一条姓罗的狗给咬了,要不是自己命大福大,加上对面的这个老秦及时出手,恐怕自己就要变成一堆碎骨头了。
他正反思检讨着,却突然见一个小黄门——也就是小太监冲进来,急急慌慌的在老宦官面前低声说了什么?
种世衡疑惑的看向对方。
霎时,老宦官的一双眼亮了起来。
种世衡赶紧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出了一些事情。”老宦官回答说,“而且还和你有关。”
种世衡嘿嘿的笑了起来:“没想到还有人关注我这么个八品小官。”
“谁知道是关注你啊,还是关注我。要不是对方只是个小丫头而已,我现在就出去把她给剁了。”
“秦都知的武勇看来是不减当年啊。”
“反正暴打你一顿还是绰绰有余的。”
“打我干什么?咱俩不刚才还在商量着喝酒吗?”
“打你做什么?我一开始不就说了吗,你这家伙实在太不注意了,怎么能够把穿越这两个字说出去呢?你可知道这会引起多少不可控的变化,要知道李娘娘她……”
“李娘娘……”
种世衡突然打断了老读者的话语,他反问道:“都知,你有多久没有去见李娘娘了。”
“前些天我还去过一趟。”
“那你难道不知道,李娘娘准备将我安排到官家身边去吗?”
“当然知道,她已经传信告诉我,说是要借助你的手,把他手里的一些资源交到官家手中。不过这个其中应该不包括穿越这两个字吧。”
“可你也应该知道,官家偷拿了那块玉佩,而那块玉佩……”
“住嘴!”老都知忽然呵斥了一声,“那块玉佩的事情,可不是你我能够讨论的。”
种世衡没有左右踝骨,他知道对方堵住自己的话头,就是不想让其他人听到太多的东西。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说就不说。
“皇家传承之物,确实不不是我们能够讨论的。”
他随便编了个瞎话,立刻换来了秦都知的赞赏。
“孺子可教,知道分寸就好。”
这句话一语双关,只有知道当年真相的人才会会心一笑。
种世衡当然笑出来了。
老都知也是如此。
但他又很快把脸板了回去,又一次向着种世衡呵斥起来。
“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哦,对了说到不可控的变化。刚才,我的人已经发现了一处……”
“是什么?”
种世衡也跟着紧张起来。
老宦官眯起眼睛,有些为难的说道:“你还记得那个让人做记录的楚昭吗?”
“楚昭?”种世衡稍微琢磨了一下,忽然才想起来那个年轻的女孩子。但他转瞬就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吼起来,“怎么可能?那个女孩子看上去……”
“怎么就不可能?”老太监无情的鄙视了种世衡一眼,“那女孩子看上去确实无害,但我通过王家衙内得知,她其实也是一个穿越者,虽然更加具体的情况,双方还没有继续交流,但他既然是穿越者的话,自然会被你那番言论给吓到。按照我们既往的经验来看,一般的穿越者都会对同类有所提防。”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只是提防而已……”
种世衡不忧反喜,他是知道那些所谓的工作经验的穿越者们对同类有所提防这是很常见的,一般的普通人也会对陌生人有所提防。
倘若是相互熟悉的穿越者,比如穿越之前就认识,那么他们结伴同行相互依靠的概率反而也不小。
毕竟他们共同来到这个陌生的大宋,有人作伴总是容易一些的。
但老宦官却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虽然是我们怀王堂的人,但还没有正式入伙。他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反而加入了罗崇勋的麾下,弄得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将我们的秘密透露给他了。”
“啊!”
种世衡有些震惊的不明所以。
看来今天罗崇勋的玉津园之行,8成就和这个女孩有关系,她既然可以向罗崇勋抖露自己所掌握的线索呢,自然也可以把怀王堂的消息告诉罗崇勋。
不过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没有这么做,甚至她连王衙内都没有出卖。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不就正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了吗,这是一个单纯安全的女孩,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然而老宦官却很快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在今天这件事之前,我们原本还想例行公事,考验一下这家伙的保密基本功。你可能不知道,他其实早就已经看出王家衙内是穿越者了但他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包括罗崇勋,因此我们对它是有一些期望的。但是怀王堂的秘密事,关大宋的安危,因此我们不能太过掉以轻心。所以那样的事态还不一定能够得出我们想要的结论。”
“我知道,即便得出结论也显得不够稳妥。”
“你说的没错,因此我们一直想要再观察一下,但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闹出这么一件事来,结果罗崇勋的出手让我不得不亲自去救你,而我出现之后,他很有可能会怀疑到……”
“这不可能,你在抓捕我的时候不是说,我是犯了另外一件事情吗?你只要扣压我几天,然后寻上另外一个借口把我暴打一顿——你不是一直想这么做吗?然后再把我放出去不就行了吗?”
“我知道,你是觉得这样圆谎比较方便。但你们可能已经忘了,我们以前行动的时候,都是以皇城司和内军学院的名义,很少直接穿着这身装束出去。但今天是太紧急,我们根本来不及通知他们……”
“哎,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所以说就算那个小姑娘一时半刻的没有想通,她也很快发现一个不属于朝廷正规衙门的组织,一定不会负责普通的案子,就算我的话已经说在前面,但因为他只知道你和穿越者有关,反而会一遍又一遍的念到这两者的关系。”
“我明白。不过幸好他没有地方求证。”
“是没错,他确实没有地方求证,但他已经开始求证了,你知道我收到的消息是什么吗?他已经去了宰相府,正在王曾家的侧门等着呢。”
种世衡一拍自己大腿,不过因为铁链拴着手,所以没有拍到。
但他还是开始懊悔起来。王曾是他们在朝堂之中最大的支持者,如果他也被卷进去的话,事情就可能会变得很麻烦。
不过麻烦的事情总是会有解决方案的。
因此他立刻抬起头来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老宦官苦笑一声,“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只能收下她,以便稳住她的心神。不过怀王堂的事情暂时还不需要她参与。”
“可这样好像不太保险啊。”
“你是在担心她反水吗?这没有关系,我让王曾出手就行了。那小女孩的父亲是一名朝廷命官,有百官之首的宰相亲自压阵,想来他不会不信我们的话。”
“原来是这样。”
种世衡稍微放下心来,低头将这件事又琢磨了一遍。
等他重新开启投案的时候,却见另外一个小黄门,正捧着一坛酒缓缓地向他走来。
而对面的那位黑衣老宦官竟然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忽然向种世衡绽放了一个极其和蔼可亲的笑容。
“久违了,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