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强打起精神,伸出手将他们的手叠在一起。
陆羲禾泪痕未干,惊诧地看着曹氏的动作。
“阮阮,谎言与假象是世上最常见的东西。一旦被它们所蒙蔽,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母亲希望未来你的夫君,是一个有能力保护你,愿意真心待你的人。”曹氏急速喘息,“恭王,我将她交给你,望你以后...”
曹氏两眼一瞪,竟是去了。
八年间的恨与隔阂在此刻烟消云散。
记忆中有关她的片段,竟都是她的好。
陆羲禾双手颤抖,泪如雨下。
“母亲...”
烛光摇曳,她的脸格外清晰。
原来,她已经慢慢老去。
而自己浑然不知。
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缓缓跪在曹氏的床前。
这不是梦。
世界上与她最亲密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陪她跪在床前。
“阮阮...”百转千回的情思,尽藏于绵绵之音。
若不是情到深处,怎会怜她所怜、痛她所痛?
佛堂外陆家的亲眷得知曹氏去了的消息,纷纷哭了起来。
雷声阵阵,秋夜的雨寒冷刺骨。
陆羲禾拖着僵硬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庭院。
结束了。
她生命中两个最爱她的人,终于都离开了。
哥哥...
娘亲...
冰冷的雨拍在脸上,混合着眼泪淌下来。
她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宁熠双手托住她,将她拥在怀里。
陆家众人赶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陆景脸上有些挂不住,却没有打断他们。
其余人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宁熠率先发觉,淡漠的目光扫过陆家众人。
今夜很漫长,若是淋湿了恐怕她会生病。
他背起陆羲禾,向陆家众人点头示意,随即进了偏殿。
“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陆羲禾喃喃道。
宁熠将她安置在榻上,摸了摸她的额头。
“春熙堂的事情我已派人向楚王说明,他不会怪罪的。今晚你先休息,一切有我。”他和声道。
淅淅沥沥的秋雨持续到了后半夜。
白姨娘等人守在灵堂,一时竟也反应不过来曹氏已去。
她们明争暗斗了多年,心知曹氏从未把她们这些妾室放在眼里。
也许像曹氏这般见多识广的女子,从不会拘于深宅大院。
叶姨娘偷瞄陆羲禾,慨叹果然是曹氏的女儿,处处像极了曹氏。
以后若是嫁给恭王,日子便幸福美满了。
陆蓁蓁偷偷靠在她身上睡着了,叶姨娘摸摸她的小脸。
她的女儿以后会嫁给什么人呢?
但愿是一个知疼知热的宽厚男子,无需权势滔天,能撑起他们的家足矣。
陆容婉派人取来手炉,添了新的炭,送到陆羲禾手里道:“夜里凉,拿它暖暖手罢。”
“不必了,我不冷。多谢四姐姐好意。”陆羲禾低声道,“我想多陪陪她。”
白姨娘咳了一声,示意陆容婉不要打扰她。
陆容婉端着手炉,轻轻地退回了原地。
天刚蒙蒙亮,曹氏去了的消息便在权贵家族中传开了。
各家纷纷派人前来吊唁。
灵堂渐渐只剩下陆羲禾一人。
宫无命察看四周确认安全,进门附在她耳边低语道:“主人,有消息了。”
陆羲禾眼角下淡淡的乌青,看上去有些憔悴。
“紫阳君近日曾在南湖一带出没。”宫无命将声音压得极低,“先安康郡主传来的消息,应该可信。”
陆羲禾微微蹙眉,狡猾如紫阳君,为何如此张扬地在京城露面?
难道是他料定没有人可以识破他?或是,故意设局,诱他们上当?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派人盯紧曾经与庆王交好的大小官员,我就不信,他能做到天衣无缝。”陆羲禾顿了片刻道,“星儿的情况如何?”
“最近没有异常。”
陆羲禾沉思良久,“知道了。”
绿萝搓着手守在门外,管家方才传话来,说是小姐的外祖家派了人来,要见见小姐。
小姐的外祖家,是夫人的娘家吗?
自她有记忆以来,从未听说夫人的娘家人来过。
倒是稀奇。
“小姐,您外祖家来人了,现如今在偏堂等着见您呢。”
陆羲禾从容地起身,“把他们叫回来吧。”
之前为了能与母亲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她把其他人全部请了出去,只留下绿萝在外面守着。
母亲临终前的那番话,她细细地回想了一遍。
母亲说哥哥的死,是对她的警告。
那么为何要给她警告呢?又是来自于谁的警告?
什么人可以让父亲三缄其口呢?
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她联想到了天机阁。
难道是母亲管理天机阁的时候,与江湖人结下了仇?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以天机阁的地位,不可能有人杀了哥哥,还能安然存活于世。
扑朔迷离的现实,将她引入重重迷雾之中。
“五妹妹,随我来吧。”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陆羲禾瞧过去,竟是三哥陆奕轩。
许久不见,他人瘦了一大圈,举止较从前稳重许多。
陆羲禾颔首,打量他几眼,“三哥。”
陆奕轩生硬地点头。
关于她的事迹,陆奕轩在别处听了个七七八八。
什么考女官,进刑部,立大功,听得他又高兴又气愤。
他高兴是因为自己的妹妹有出息,这些是她应得的。可是他更气,她居然不声不响地与家里断了关系。
难道这个家对她来说,半点值得留恋的东西都没有吗?
他很快明白过来。
夫人在佛堂的这些年,她真的过得很辛苦吧。
若不是她曾经的丫鬟替她报冤,他竟不知道她在家里过得那样惊险。
原来那些姨娘嬷嬷们,都不止一次对她下过手。
姨娘曾经告诉自己,她是嫡女,人也聪慧,什么事都无需旁人操心。
也许姨娘错了,错的彻彻底底。
两人一路沉默。
偏堂里,陆景正在与一位背对着门的男人寒暄。
那男人身如玉树,素衣似雪。
“五小姐到了。”
男人缓缓转过身,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矜贵优雅。
他仿佛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面如桃李,长眉若柳,双眸似星。
“他是你母亲的四哥的三儿子,唤作曹谨。按辈分和年龄,你该叫一声表哥。”陆景介绍道。
“谨表哥。”陆羲禾瞧了一眼陆景,没有多说什么。
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哥,她了解甚少,只知道他如今是从四品的宣威将军,熟读兵法。
“羲禾表妹。”曹谨温声道。
陆景急急离开了,留下两人在偏堂里。
“羲禾表妹可有什么要问的?”
见曹谨这样问,陆羲禾反而踏实了。
“既然这么多年不曾来往,为何还要来?”虽然陆家人从未提起过,但是她知道母亲早年与曹家闹了极大的矛盾,从此便断了联系。
如今他们派曹谨表哥过来,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