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遇安斟了一杯茶,动作优雅而矜贵,“此茶名为白鹤茶,产自江南,京中少有,要不要试试?”
陆羲禾不好拒绝,尝了一口道:“入口甜爽,有三起三落之感,确为好茶。”
宁遇安笑笑不可置否,“你倒是会享受,还要我亲自为你斟茶。”
陆羲禾没有接话,片刻后便道:“今日多谢宁公子,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我送姑娘出去吧。”宁遇安起身,一行人走了出来。
好巧不巧,在岸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昔日不苟言笑的大哥,正与其他人相谈甚欢。他不是应该在天都吗?为何还留在京城?
陆羲禾此刻才想起,前不久听说他官职变动,日后怕是要常居京城了。
陆熠然今日约了晋国公的几位老部下谈事,正要上船,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猛然抬头,视线仿佛一把刀,刻在她的身上。
陆羲禾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撞,陆熠然别过头去,心里别扭得很。为何她宁愿逃走也要去参加刑部的举荐考试?在她心里,自己一点都不重要吗?连女官的一星半点也比不上吧。
“请各位先上船品茶。”无常对三位老臣作揖,手掌偏向船的方向。三位老臣连同随行人员上了船。
陆羲禾知道躲不过,乖巧地走了过去。
“大哥。”
陆熠然假装听不到。
“大哥,你生气了吗?”
“你认为呢?”陆熠然终究还是不忍心。
“陆兄。”宁遇安拱手道。
“宁兄。”陆熠然客套道。
他替陆羲禾别过碎发,“今日你的装扮美极了,只是这缨络太素,配不上你。”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红珊瑚番莲花钗,为她戴好了,“这样极好。”
“大哥,我有些事情…”
他忽视了她的话,将那缨络紧紧捏在手中,几乎变了形,“此处风凉,快上船去。”
陆熠然朝她伸出手,“岸边湿滑,我牵着你。”
陆羲禾缓缓伸出右手,搭在他的手掌边。陆熠然低笑一声,反手握住她,他修长的手指包裹住她的手,指尖的凉意沿着手掌传递给她。
他冰凉的手,何尝不是他的心呢?
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冰冷的心才有了一丝温度。
因为她,所以重新对世间有了期待。
因为她,所以可以忍受一切的不堪。
因为她,就算被世人嗤笑辱骂又如何?她,就是他的全世界阿。
宁遇安微微摇头,眼下自己亦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能管别人家的事呢?于是借口辞去了。
星儿跟在一行人后面,对周围的人十分警惕,陆羲禾微微侧头,视线与她相撞,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留在陆府不好吗?为何有一定要当女官?”陆熠然一手搂着她的腰,直接把她抱上了船。
陆羲禾双脚踏上船的一瞬间,船上忽然一阵躁动,船中跳出一群黑衣蒙面人举刀便砍。
“躲好。”陆熠然把陆羲禾护在身后,护卫上前与刺客周旋,陆熠然面不改色,双眼如寒冰一般,冷得令人发颤。
陆羲禾眼尖,一眼认出为首的正是那夜绑架她的人。
“是他。”
陆熠然问道:“就是他?”
陆羲禾点点头,仍心有余悸,这个人行踪莫测,居然会主动出现?是陷阱吗?还是有什么阴谋?
那群刺客很快被制住了,陆熠然吩咐人捆住他们的手脚,全部送至官府。
鬼木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向二人,幽幽说道:“后会有期。”
陆熠然不为所动,冷冷的眼神扫过那些人。
这个人似乎知道很多秘密,如果不能为己所用,唯有除之。
他回头看着陆羲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不要怕,不会有事了。”他安慰道。
陆羲禾自然不怕,可是她总觉得不对劲,到底是什么环节出错了呢?
星儿忽然眨了两下眼睛,陆羲禾当即明白过来,催促陆熠然道:“大哥,我在这里想来不会有事,你忙你的吧。”
陆熠然的亲信手下基本都在附近,他稍稍安心了些,“我派人先送你回去。”
陆羲禾不能更同意了,几人匆匆回了宅子。
一进门,星儿便道:“五皇子那边出事了。明日大军便要启程前往青岚关。”
“什么?”陆羲禾猛地顿住脚步,明日?怎么会是明日?
“五皇子好像着了魔一样,请旨即刻出征,收复失地。”星儿神情前所未有地凝重,她清楚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只要有心人动一动手脚,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难说。
陆羲禾扭头便走,直奔宅门走去。
“主人,此事尚不明朗,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星儿跟在她身后,“五皇子京中树敌众多,当务之急是把他们牵制住,他们自然无暇顾及此事了。”
“我很不安,他为何这么赶?难道是又出了什么大事?”陆羲禾关心则乱,一时竟忘了明面上不再与他来往的决心。
“主人,即便你去见他也于事无补,甚至会引人怀疑。我们从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星儿提醒道。
陆羲禾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在手心里,快要掐出血来。
这一切她心里明镜似的。可是,她不能让宁炎白白牺牲掉,他是战场上敌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是天下人人畏惧的冷面皇子,他的一生不能止于此,绝不能!
“主人,过不久您就要上任,到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您若执意要管此事,只怕会更难走。不管您做什么决定,天机阁上下与主人共进退,同生死。”星儿半跪下来,严肃地说道。
陆羲禾闭上双眼,片刻,复又睁开,眼中一片平静。
“把那些人的资料给我。”
陆羲禾向来是一个能忍的人,在这件事上,她也是一样。
见宁炎固然重要,但是她精心培植的势力更重要。为了这些和她一条战线上的人,她不可以冒险。
宁炎,一定要坚持住。
“殿下,明日便要出发了,您可有什么事要办吗?”白喜跟着宁炎多年,他的心思,白喜是看得出来的。
宁炎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望向闹市的方向,半晌后,缓缓说道:“派人保护好她。”
白喜面露难色,“陆大人聪慧至极,想来,是不用殿下分心的。”
“你错了,她机灵是不假,可是面对那群老狐狸,她一定会吃亏。何况督捕司那边,都是太子的心腹,太子早就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又怎会善待她?总之,她少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宁炎心里很乱,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可是每每闲下来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想起她。
他很想去找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告诉她自己已经得到父皇的首肯,班师回朝之日,便可定下二人的事。
可是如今局势太紧张,如果太子发现自己还与她来往,不知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更何况,自己这一去,生死未卜。难道要让她等自己吗?
他能回来的话,一切便会不一样。到时候,他会封王,有自己的封地,他要带她远离这些纷争。如果她不愿,自己亦可护她一世周全。
宁炎脸上出现温柔的笑,他仿佛亲眼见到了那一天的到来。
陆羲禾,等我回来。
大军离京的那天清晨,天气异常干冷,许是霜降快到了。
为首的镖骑大将军宁炎一身戎装,送行的人并不多。这是正常的,宁炎在百姓的口中,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是冷血无情又残暴的魔王。大家远远地看见他,便要躲起来。
故而街上冷冷清清,百姓们躲在家中偷看,不肯靠太近。
宁炎原是不在乎的,可是,今日他想见的人,全无踪迹。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慨叹果然如此,她真是个狠心的姑娘。
既不来见他,也不来送行。
还是说,在她眼里,自己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
忽然,他感到了一种目光。他猛地抬头,前方二层的茶楼上,坐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陆羲禾与他对视,缓缓一笑,端起茶杯露出手上的扳指。
宁炎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此战,他必凯旋而归!
“大人,时候不早了。”星儿悄声提醒道。
陆羲禾望着街上乌压压的士兵们,久久没有动。
“不急,等他们出城我们再离开也不迟。”
“是。”
她目送他们离去,过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我们必须赶快行动。”
星儿附在她耳边说道:“昨夜三位大臣已松了口,承诺会好好盯着这件事,决不让奸人得逞。”
陆羲禾点头,心中担忧的却是太子那边。
天机阁是摇光数一数二的组织,为何查不到太子的蛛丝马迹?原本她认为太子无心朝政,现在想来,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太子怎么可能放任别人骑在他头上,更不可能把江山拱手相让。
如果是太子在背后捣鬼,可就难办了。
光明殿
“哦?”和顺帝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是什么人?”
“属下不知,他们行踪诡异,查不到任何线索。”那人老实回答道。
和顺帝疑心甚重,吩咐他特别注意与宁炎交好的几位大臣。
“若计划顺利,青岚关不日将收入囊中。只是这次苦了老五。”和顺帝批完一本奏折,扔在他面前,“加派人手,务必确保他们后方有援。”
“是。”
王公公捧上一杯热茶,“陛下,贵妃娘娘给您送点心了,如今正在门外候着。”
和顺帝脸色不悦,“让她进来。”
王公公忙不迭应声,走出门去通知萧贵妃可以进去了。萧贵妃示意婢女塞给了王公公好大一个荷包。
王公公脸色大变,推脱道:“娘娘,这是奴才份内的事儿,娘娘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萧贵妃哪里理会他,径自走进了大殿。
“参见皇上。”萧贵妃伏身道。
“免礼。今日风寒,爱妃何必亲自来一趟?你现在有了身子,万事多加注意才是。”和顺帝道。
萧贵妃脸上一红,“臣妾听闻皇上近日食欲不振,特地做了几道皇上喜欢吃的点心。”
和顺帝笑道:“爱妃有心了。”
萧贵妃浅笑,亲自端了过来。“只要皇上喜欢,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朕想起一事,前几日,老五跑来求我,若是大胜回归,便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