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刀光。
浑身浴血的杨复勒住缰绳。
耳畔厮杀震天,他却极为快意。
一生征战,能在垂暮之年大破敌酋,死而无憾矣。
此时士气已振,杨复便不打算自己继续再追,他收了刀便转向沈光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脸上笑意正浓。
沈光明亦是满面笑意。
突然,一把长刀从杨复胸腹间透出来。
只见杨复缓缓倒了下去,他身后的高彦士缓缓显现出来,下一刻,高彦士松开手中的刀。
“你……”沈光明脸上的笑意凝固下来,还还不及悲伤,也来不及震惊,他愣在那里,嘴唇抖着,只觉得嗓子里像堵住了一般。
高彦士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有那么一瞬间,他摊了摊手,显得有些无奈。像是在说,你看,我也没办法。
“杨将军!”下一刻,高彦士俯身抱住杨复的尸首,嚎陶大哭起来。
“杨老将军阵亡了!”他悲声恸哭,脸上涕哭横流,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而真正伤心的沈光明却只有一口气血堵在嗓子眼里,哭也哭不出来。
“沈将军,是高彦士杀的杨……”一个亲兵此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场面虽乱,但他还是看到是高彦士刺出了那一刀。
下一刻,沈光明一刀劈在那亲兵身上,脸上俱是冷意。
高彦士则会在杨复怀中探出一个小包裹,丢给沈光明,低声道:“你先回京,自有人接应。”
看着沈光明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高彦士方才放下杨复的尸体,高声大喊起来:“撤!杨将军阵亡了!”
顺安军的人马便往后撤去。
紧接着,唐靖的铁骑马军也开始掉头撤去。
再然后,无数人转过身,向后溃逃着。
唯有杨复的中军振武军还在向前冲着,用身躯挡在杨复的尸体前与辽人拼杀。
没有主将的命令,他们不会撤。
但他们也知道,再也无力回头了。
如同陷入了一个魔咒,梁军再一次败给了辽军,就像是永远都赢不了……
徐峰眼睁睁地振武军在面前如飞蛾扑火般一点点消亡。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混乱中,有辽兵不断向前,抢了杨复的尸体。
徐峰大喝一声,策马向前冲去,逆着人流迎上去,举刀将那几个辽兵斩落。
他低头看去,杨复的苍老的面容依旧,双眼圆睁,眼神中还带着期翼。
看着这个须发皆白、一身甲胄的老人,徐峰不由悲从中来。
“啊!”
徐峰仰天长啸。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那一颗滚烫的心凉了下来。
他还记得少年时,父亲徐铁得了杨复一句称赞时的笑脸。
江湖虽远,匹夫忧国。两代人心心念念的一腔热血,至此,化成了无尽的悲愤……
当徐峰默然将杨复的尸首抱上马,辽兵已然围了上来。
他手中的刀已然起卷,只好抢过一个辽兵手上的长刀,猛然斩下。
也不再图什么燕云十六州了,但无论如何,他要把杨老将军带回去。
刀光掠过,火光重重。
夜色像是罩上了一件红纱。
红得让人看不清前路。
徐峰也不知道杀了多久,越来越多的辽军围上来,身旁的同袍却越来越少。
有刀劈来。
徐峰眯着眼,似首看到蝎子哥挡在眼前。
下一刻,蝎子哥嘴里有血喷出来。
“姓徐的,老子一直看你不太顺眼,”蝎子哥说着,缓缓倒下去,“但老子在文水县还有个姘头,你……”
徐峰猛然清醒过来,探手去拉,拉不到蝎子哥,反而被人潮越推越远。
“啊!”他再次大喝一声,长刀斩落,砍翻身前的辽军。
“必胜!”
武定军齐声大喝着,边战边退。
“你们先走,我断后。”
眼见情况愈发胶着,苗庆大喝一声,领着一队人转身向辽军迎去。
徐峰回过头,只见那一队人散开来横在辽军面前,看起来极是有些单薄。
然而,就这样单薄的一行血肉之躯,如海岸上的礁石般死死挡住了辽军。
“你走啊,把杨老将军带回去。”苗庆大吼着。
红色的夜更朦胧起来。
徐峰擦了擦脸,脸上的血迹却变得更多。
……
当武定军冲出重围,远远便看到梁军落荒而逃的背影。
而在他们身后,辽兵吞噬了那一队断后的战士,将他们与苗庆的尸体踩在脚下。
涿州城近在眼前,但那些断后的人已被永远的留在外面了。
徐峰忽然回忆起文水县那个客栈里,苗庆第一天来投宿时的场景,再后来,周婶死了,苗庆便说有一天要把命还给自己。
如今,一语成谶。
徐峰猛然转过身,奋力将手里的长刀掷出去。
那长刀如箭般疾射而出,将追在最前面的那名辽骑的身体贯穿,重重钉在地上。
骏马悲嘶。
旷野上,他高声咒骂道:“鬼老天!老子**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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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恪脸上的笑容凝固下来。
败了?怎么可能?
然而涿州城已然如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似有溃兵进了城,时不时还能远远得听到“败了败了”的悲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