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峭壁夹着狭长的山谷。
风吹过,扬起腥臭,久久不散。
山谷间是一片血红,宛若修罗场。
在这个地方,人的性命是卑贱的。战争的巨轮碾过,将无数人收割成尸体。
残肢遍地,破损的头颅还睁着空洞的眼睛看向星空。
深夜时,一声号令之后,很快就死了第一个人。他的六个至亲家人会在很久以后会得到他的死讯,然后恸哭流涕。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死去,然后一百个,一千、一万、两万个……
月光,刀光,血光。两方的人如野兽般撕咬在一起,抛下一具一个尸体。
对于这一切,任常恭已经不太在乎了,他正捧着严虎的头颅,如欣赏一件艺术品。
严虎的眼睛还圆睁着,带着愤怒与不甘,仿佛随时会暴起。他高耸的鼻梁如刀削一般,坚毅的嘴唇抿紧,似在无言地诉苦说着一生的英雄事迹。
但他再勇猛,如今也只剩下头颅。
对任常恭而言,得到它,这一趟就是有功无过。
河东路经略使季长安举一路之力,围追堵截半年,反而被严虎一战击溃,然后叛军据壶关而虎视京畿,让天下震动……结果,自己平定了叛乱。
“呵,简直可以称我为国之柱石。”
功劳尘埃落定,剩下的就是三万叛军怎么处理的问题。
祝圣哲本想分而化之,没想到姚盛关键时候反应过来。
祝圣哲便当机立断,趁其不备一刀劈死姚盛,但他自己逃回保义军的时候也被叛军击成重伤,现在还在任常恭营中昏迷不醒。
可惜叛军群龙无首、正要被击溃之际,石叔云与苗应堪堪赶回,领着三万人拼死力战。
至此,所有的机谋用尽,双方兵马摆开,在沙场上,以刀枪一决生死……
天光渐亮。
叛军且战且退,退入王相岩。
任常恭则派人将他们围困住,令大军休整。
“躲进王相岩的叛军有两万人,他们据山而守,怕是难以速度剿灭……”
“强弩之末罢了,他们断了粮,困也困死他们。”任常恭沉声道。
忽然,后方有三百余人向这边奔来,看衣甲却是官兵,跑得颇有些狠狈。
“别放箭,我们也是军官。”
“什么人?不许上前!”保义军持枪将他们拦住,喝问道。
却见三百兵士走出一个银甲小将,模样十分英俊,脸上却沾着泥土。身上挂着白色披风,本应是非常拉风,此时却颇有些狼狈。
却听银甲小将急道:“这位大哥,吾乃太原府翊麾校尉,被土匪追击至此,大家都是同袍,还请救一救我?”
等兵士将情况报上来,任常恭眉头一皱,奇道:“太原的兵将,怎会来此?”
突然,他抬头一看,却见远处的树林腾起一阵烟灰,有数千骑兵从树林中探出来,待看到了保义军的人马又缩了回去。
但他们也未退,似乎在树林里安营扎寨,动静极大。
任常恭“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这又是什么人?”
看阵仗,恐有五六万人吧?
“带那个太原校尉来见我。”
待任常恭见了这个翊麾校尉,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
这校尉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皮相极好,却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
显然是哪个世家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被安排在军中,年纪轻轻就混了个校尉。
想到自己在军中苦苦挣扎三十年才混到将军,任常恭颇有些不愤,便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末将程武,是太原府的翊麾校尉,这是令牌。”
任常恭接过令牌看了看,随手抛还给他。问道:“太原距此甚远,你因何而来?”
程武大咧咧地四下一看,竟自顾自的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倚着椅背舒了一口气:“唔,可算活过来了。”
他样子看起来颇为潇洒自如,但绝不像个军中将领。
任常恭心中大怒。但他知道,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这小子定必是家世了得,他一时也不发作,只是冷眼看着,心中算盘起来。
那程武歇了几口气,方才道:“末将是被土匪追过来的。”
“土匪?”
程武道:“也不能算土匪,现在应该是反贼,居然敢袭击官兵,不是反贼是什么!”
见任常恭一幅冷冽的表情,程武只好如说书般自说自话道:“禀将军,具体是这样的。那个,末将本来是赶去上党支援季大人的。经过晋中之时,末将身体不适,便领了一千多人小歇了几日,没想到,季大人已经败了。咳,我只好在晋中观察地形,那一日,在一处山间,见到一个小娘子,不过豆蔻之年,却极是秀丽,我便邀请她去我帐中小坐……”
任常恭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打断道:“你捡重点的说。”
“是,是。末将没想到,这小娘子便是在晋中凶名赫赫的‘玉面罗刹’、十三峰十六寨的总瓢把子,手下有三万凶汉……当夜,末将饮了酒,正要回帐,忽然杀声大作。竟有数不清的人马围过来,还好末将反应快,带着骑兵一路狂奔,才逃得性命。没想到,这小娘皮还不放过我,带着人一路追来……”
“她带着三万人来追你三百人?”任常恭心中不信,冷笑道。
“咳,我原先有一千多人,现在只剩三百。”程武摆手道:“她一定是怕打不过我,才带着这么多人的。”
任常恭见他轻描谈写的样子,心中反而思量起来,过了一会,又问道:“这伙人,与严虎可有瓜葛?”
“严虎?哦,对了,这伙人里,据说有一个军师叫作万渊……”
“万渊?果然如此。”任常恭思量片刻,看向程武问道:“你姓程,与河中府的程家可有关系?”
程虎‘嘿嘿’一笑,摆手道:“河中府程家?吾之世仆也。实不相瞒,家父乃祁乡伯,讳名郃。”
只看这小子的行事气派,任常恭早知道他背景硬,却没想到这么硬。
要不是如此,他真恨不得将这个在自己面前没大没小的东西,一刀劈成两半。
“哦,失敬失敬。”任常恭只将厌恶感压在心中,把该做的场面功夫做了。
程武拱拱手道:“末将与任将军一见如故,才把家世与你说的。对了,我这翊麾校尉,可是自己靠军功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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