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拼的,是一台光学显微镜。
这样的器具他们不知道拼装了多少次,虽然祭酒在旁边看着让他们有些紧张,但还是以较快的速度拼装完成。
其中一个学生拿过放在一旁的树枝,拿起匕首仔细地切了一片薄片下来,摆在挖了孔洞的木架上。
另一人仔细调整镜筒高低和玻璃镜的角度。
终于,他高呼一声:“好了!”
他立刻抬头,和同伴一起满脸紧张地看向徐师进:“祭酒!”
“嗯。”徐师进点点头,上前依照学生的指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镜筒内看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方格网,就好似在他眼前铺开一张渔网一般。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紧张的学生,随即继续低头看去,同时伸手拨动了一下那边树枝切下来的薄片。
方格网动了!而且调整之后似乎能看出来这些网格呈一圈圈的同心圆排布!
徐师进抬起头来,缓缓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树木结构!”一个学生兴奋回答。
另一个连忙截了一段拇指长的树枝,纵切一片薄片替换掉之前的横切薄片:“祭酒,你再看!”
这次看到的是一排排长的方格,虽然因为切片技术不高出现重叠和破损,但依然能隐约看清。
很神奇,不过似乎没什么用处。
这是徐师进最先冒出的想法,紧接着他又想,要是这两个学生把发现这种奇特现象的聪明才智放到诗书经典上,可能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展示树木,而是坐在洛阳贡院参加科举。
心中暗叹,他不明白这个发现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谁叫山长陈佑鼓励这样的新发现呢?
因此他稍作思忖,面带笑容宣布道:“这是一个新奇的发现,我会禀报给山长,或许你们会获得今年的大奖!”
这话一出,三人立刻欢呼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也是议论纷纷,当然以羡慕者居多。还有人想着是不是借用一下他们做出来的东西,说不定也能发现什么,然后获得书院奖。
“不过,身为书院学生,还要以学业为重。”徐师进又开始泼冷水了,“不求人人都能考中进士,可总得顺利毕业,到时凭借书院经历也能入得幕中,自有一番际遇。似这等奇巧,不可太过上心。”
自从汪祭酒换成了徐祭酒,这番话在场同学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此时一个个都肃容束手,齐声道:“是!”
徐师进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那两名学生,语气放缓:“你们整理一下写篇文章出来,我派人送给山长。”
“是!”
这一声就带着些欣喜与激动。
酉初,陈佑从宁家出来。
让一个枢密副使多次上门拜访,宁强这个治安卿也是独一份了。
但是没办法,陈佑既然要用宁强,那他就必须要安抚宁强的不满。
宁强处事灵活,但涉及理想,他很少退缩。陈佑就不一样了,该妥协该放弃的时候毫不犹豫,只要有助于最终目标的实现就好。
比如这次,宁强是想要把所有涉及舞弊的人全都抓起来,但陈佑出于稳定政局的考虑,同王朴一齐阻止了他。
前些年宁强就能去质问陈佑是否丢了当年的理想,现在陈佑要不去解释清楚给个无可反驳的理由,怕是两人会直接分道扬镳。
走下台阶,陈佑转身:“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治安寺案件颇多,行仁你多注意些。”
出来送他的宁强站住脚步,神色坚定地点头:“有我在,你放心。”
停了一下,他补充道:“只要无人干涉。”
陈佑闻言笑了笑,丝毫没有感到尴尬。
摆了摆手,迈步上车。
马车没有停留,直接回到陈府。
进门之后先陪妻儿吃了晚饭,然后考校子女的学业。
陈衡和陈孚还好,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比不得赵德昭早熟,却也能收心学习。就是四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幼子着实调皮,到现在没认识多少字不说,一天到晚还尽给哥哥们捣乱。
李疏绮为了管教女儿,只要在家里,藤条就不离手。南桑更是多次教训幼子陈元,希望他能跟哥哥们学习,少玩一点。
陈佑虽然头疼,可也没办法。他事情比较多,天天忙外面的事,难免会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故而他对四个孩子疼爱归疼爱,但妻妾在教训孩子的时候,他绝不插嘴。
免得孩子有了依仗就不听教训。
每个孩子都夸了两句,陈佑便甩手朝书房走去,还有书院事务等着他处理。
又有教授想要离职。
批准。
教员离职很正常,能在书院教书,水平都不差,更别说教授。这个世界毕竟还是权力大于学问,有机会当然会选择放弃教职进入府军州主官幕府。
有贫家子弟联名申请书院把医学院变为常设学院。
考不上科举又入不了幕府,学医也是一条路子,至少身份上要比账房高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老资历的医师才能赚钱,在此之前对家庭的帮助没有做账房那么大。
这份申请已经是第三次出现了,看来学生们的确有这类需求。
陈佑稍稍考虑,医学院没办法自己办,现在偶尔开课都是从《本草》编纂组或者太医署请的人。因此需要同太医署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来一个联合办学,最好能把《本草》编纂组也拉进来,说不得可以让医学生提前拿到一些养家糊口的钱粮。
批示之后,继续翻看下一份。
是徐师进的,他批准了一笔较大的支出,用于维护真理堂和堂前的青石广场。
账目有专门的审计人员,这份公文陈佑画个圈写个“阅”表示知道这件事就行了。
再拿起一份。
这一看,就是一刻钟。
他手里的是那份发现树木结构的文章。
看完之后,放下文章,他靠在椅子上,突然说了一个名字:“虎克。”
历史有载第一个观察到植物细胞的人。
他目光放空,许久之后突然笑出声来,重新看向那篇文章,喃喃道:“挺好的。”
长出一口气,他提笔写下批语:“很有价值的发现,建议尝试看看各种花草树木甚至蜂蝶猫狗等是否有类似现象。希望同发现者见面的时候,能够听到更多的新发现。”
稍稍思忖,他又加了一句:“转知微先生,可酌情资助此二人之研究。”
兴趣只会产生个例,利益才会引起潮流。
他现在只能给出经济利益,等日后操持国政,便可以给出社会地位,甚至政治地位也不是不可能。
改天换地,道阻且长。
陈佑记下今日之发现,便不再关注此事,转手拿起下一份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