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都不是蠢人。
陈佑这么一说,他们立刻反应过来。
互相看了看,由同陈佑关系最近的庞中和开口询问:“哥哥是准备退一步?”
所有人都提着心思,等待陈佑的回答。
以陈佑和天子的关系,退一步万丈深渊。
即便陈佑能保住姓名,跟着他的这些人是有七八权位难保。
陈佑听到问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朝这些心腹一个一个看过去。
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都对陈佑忠心耿耿。
无论是因为认同陈佑的理想和行为,还是想要推动陈佑更进一步,这些人愿意保持忠心,是因为他们跟着陈佑能看到未来。
陈佑明白,这些人也明白:如果陈佑不能就庞中和的问题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回答,恐怕明天能坐在这里的至少会少一半,而且会越来越少!
唐末乱世,藩帅反朝廷、牙兵杀藩帅,都是因为底下人的利益没有被满足。
陈佑如今虽是首相,可在他这一派势力中,同一镇节度没甚区别,同古往今来的那些或成或败的人也没甚区别。
与每一名心腹都有过眼神交流后,陈佑缓缓开口:“这天下如何,尔等也都明白。若非我等施政,则贫者愈贫,富者愈富,不出十年,必有大乱。”
这不是陈佑高估自己贬低别人,而是这些年他堵多于疏,有意为之。
“而我欲继续施政。”
陈佑笑了笑,摇头道:“恐怕乱得更快。”
成功了就是改朝换代,失败了就是贼臣作乱。
“我今日,尚未知天命。”
顿了顿,他语速放缓:“吾家更有麒麟儿。”
众人面色稍缓,但依然没有放松下来。
毕竟,照陈佑这么说,他陈家是不用担心,可这些跟着他的人怎么办?难道也跟着陈佑蛰伏十年?
简直开玩笑!
有几个人能活到十年后都不一定呢!
“我有三个打算。”陈佑稍稍加速,“首先是两府,义淳、尚同,还有宁行仁,要拜相。”
提到人事安排,众人立刻抛开其他心思,仔细听着。
“其次,调潘仲询、石重诺入京。”
两府的安排没有继续说,叫众人有些失望,不过听到第二个安排,立刻就有人问道:“此二人入京任何职?”
“潘仲询接掌殿前司,石重诺接掌军备司。”
有些意外,以这二人的资历,直接任参政都没问题,努努力拉拉关系,拜为枢密副使也不是没可机会。
刘熙古点点头:“若如此,选阅司当如何?”
他这话一出,剩下那些人立刻被点醒,明白早年间不热衷在军队安插自己人陈佑终于要改变作风了!
所有人都振奋起来,互相看了看,嘴角浮现出“你懂的”笑容。
你看,陈相公嘴上说着要放一放等一等,这揽权的手段根本没停嘛!
到这时候,他们才放下心来。
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军队控制住,就不是陈相公想不想退的问题了。
陈佑没让这些人失望,他给出一个很合适的名字:“吕端如何?”
吕端,高丽节度使。
日本安稳之后,他就被调到高丽,直面当地接连不断的叛乱以及辽国一波接一波的进攻。
他带兵打仗不行,但偏偏能坐稳一镇节度的位置,这就是能力。
而且在禁军当中不少将领都在日本、高丽战斗过,同吕端有一些交情。
他入京执掌选阅司,阻力不大。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人都清楚,吕端是陈相公的人!
从当年设立西海镇守,到西海镇守府改革,再到高丽改制,吕端一直是陈相公治政理论的执行人。
甚至于,陈佑等人能在矛盾重重的情况下通过一项项优待底层的政令,就有西海改革后的情况逐渐在中原流传的原因。
一干人等心知肚明,点头做出回应。
好啊!有这样一个人执掌选阅司,三五年内,必然会有叫在座众人满意的结果!
“其三,我准备叫茂才和陈孚一块去襄阳。”
李克榕有些不解,他直接就问道:“相公叫克榕去襄阳,可有什么嘱托?”
刘熙古、汪弘洋等人听他这么问,尽皆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果然,陈佑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道:“保证未来五年,你能控制住襄阳及周边州县。”
李克榕做出一副恍然神色,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总之就这么应承下来。
一切安排好。
陈佑再次提出一开始的话题:“豪富事该如何处置?”
……
“今日陈中令召集刘熙古等人前往侯府议事。”
同明殿内,任喜恭恭敬敬地禀报打探到的消息。
殿内还有一个石熙载。
他听完任喜的禀报,立刻目光炯炯地看向赵德昭,等着天子垂询。
赵德昭没让他失望,一声冷哼后,沉着脸开口:“凝绩,你以为陈卿他们在谈什么?”
直接以字称呼,这就更显亲近了。
石熙载先是做出思考的姿态,之后才郑重回答:“回禀官家,臣以为,陈中令召集亲信,乃是为的保民令。”
“哦?”
赵德昭忽略了石熙载特意强调的“亲信”,反而对石熙载如此笃定有些好奇。
“为何?”
“臣观中书令为政,一言以蔽之,曰‘沽名钓誉’。臣闻中书令临阵献城降了朝廷,此等背主之人,虽蒙先帝感召得为重臣,然根子不稳,故所作所为,向来以名声为重。”
赵德昭闻言,微微点头。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揭陈佑伤疤,听得多了,这时候再听石熙载这么说,赵德昭甚至有一种“的确如此”的感觉。
见天子对这种说法不反感,石熙载心中大定,继续道:“然其自知,明白我等忠臣不可能对其污点视而不见,故不求官声,但求民声。当年先帝在时便有传闻,中书令欲为圣贤,入享文庙。
“观其经历,自锦官府、河南府、京兆府,到庐州、江南,再到进入中枢,中书令推行政令,不看是否利国,不看是否适时,所看之事只有一件——
优待底层百姓!”
赵德昭仔细回想,然后恍然颔首:“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