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议定,就在陈佑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王朴又说话了:“距上次重申税制快有两个月了,如今天下稳定,当不会有大问题。”
陈佑精神一振,重新坐稳,看向王朴。
王朴同每个人都对视一番,然后缓缓开口:“都说稳中有变,科举、税务、兵事、吏治这些是变,那咱们两府就得稳。王某想着。”
只见王朴抬起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咱们这些人,最好是不要动。”
原本应该是惊涛骇浪的一句话,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陈佑等人的反应也十分平淡,一个个微微颔首以示赞同,没有多说其它。
木门重新打开,诸人散去。
枢密院三人沉默着回到枢密院,进门后,陈佑正要前往自己的书厅,就听马青道:“方正,将明,到我这边来坐坐。”
同宋敏贞对望一眼,陈佑跟在两人身后,走进马青的书厅。
来到里间坐下,马青突然长叹一声。
陈佑脸皮跳动,强忍着才没发出“相公何故叹息”的疑问,实在是太应景了。
马青在回顾从前,靠在椅背上好一阵才坐端正,喟然道:“某自受先帝顾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唯恐一时不察叫奸人祸害了这赵氏江山。”
“有我等一旁协助,马相不必忧心。”陈佑笑着宽慰一句。
马青看了他一眼,叹道:“人心叵测啊!”【1】
“人心也不是凭空来的。”宋敏贞笑呵呵地接了一句。
“是啊。”
马青有些感慨,顿了顿,对陈佑二人道:“我带兵这么多年,有一句话一直记在心头。”
他点了点自己的胸膛:“这人啊,一定要有一个做主的,没有一个做主的,成不了事!”
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陈佑看着马青,心里推测着马青的想法。
好在没等他多想,马青自己就说出来了:“这首相啊,也做不了两府的主,你们说,是也不是?”
陈佑眉头一挑:“马相的意思是?”
“凡事都议着来吧。”马青神情变得坚定起来,“方正你去跟王文伯说,后勤这一块可以从尚书省转一道手,换枢密院参预日常政事。”
话音未落,他又补充道:“莫要叫他知晓这是我说的。。”
宋敏贞稍稍思忖,点头应下。
什么事都商量着来,想要积攒起压下其他人的威望就很难了。六个人,真要是三三对垒僵持不下,就看哪边能说动天子。
马青考虑得很美好,只看现实究竟如何了。
陈佑回到自己的书厅中坐下,静静思考该如何应对。
王朴所说的两府六人不变,再加上马青想要达成的两府共议军政事,只要确立,基本上可以把陈佑进一步向上的路给堵住。
再之后的改革,除了勾兑利益,还得承担威望不足无法推行的风险。
但也不是没好处,做出的决定都是集体决定,只要不是犯下大错,就不用担心被踢出决策层,最多被边缘化,再想要达成一定目的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上层不动,他们这些人能掌握多大权力,就看底下有多少人支持。
看来得梳理一下派系网络了。
陈佑这么想着,拿过一张纸,写下一个个名字。
同明殿内,通事舍人汪弘洋一脸严肃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听太后说话。
待太后说完,他看了一眼官家,微微垂头朗声道:“两府治国,但求一个‘衡’字。内外相衡,文武相衡,诸军相衡,故天下安,九州定。”
赵德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听到他的这声哈欠,汪弘洋停下话语,太后卢氏面色不虞地瞥了一眼他,他连忙摆正脸色严肃道:“汪卿且往下讲。”
汪弘洋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语气不变继续道:“不可叫一人总揽兵马,亦不可叫一人总理政务。从此处看,诸将调动较为合适,至于两司禁军都指挥使缺位,若是能选两位副都指挥使,便可不用在意。”
这次枢密院改制,六个司正中有四个是从外面调来的,这些人空出来的位置,正好让殿前司都指挥使简宏彦、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郭振充任。
同时,两府的确不准备再选人担任都指挥使,而是想增加一个副都指挥使。
汪弘洋的话在继续:“照目前来看,两府所有行为,可以归纳为两点:将天下权柄收到中枢,以及中枢分权。”
说到这里,汪弘洋目光闪烁,没有继续往下说。
卢金婵看着汪弘洋,见他不准备再说什么,语气冷然道:“汪卿先下去罢。”
“喏。”汪弘洋没有停顿,直接起身行礼退下。
待他离开,卢金婵看向儿子:“官家可看到了?这就是外臣!始终同咱们母子不是一条心!”
“娘娘!”
赵德昭有些不满地喊了一声,只是卢金婵的话不好反驳,他只得紧闭嘴唇盯着桌上奏章不说话。
卢金婵没有管他,神情严肃地考虑一阵,然后语气坚定道:“王朴、陈佑这些人都不能信了,这些贼子光想着从咱们母子手里夺权。”
听到这话,赵德昭有些无奈,他想起陈佑曾经说过的话:“身为主官,可以在下属斗争的时候给他们定下胜负,绝不可参与他们的斗争,那意味着让渡权力的妥协。”
只听卢金婵接着道:“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空着的话,副都指挥使继续保持一个。治安寺我会叫你外祖推荐一人接任,免得被外臣糊弄了。”
赵德昭脸上的神情愈加不耐,在他看来,这分明是母亲在帮助卢家掌握军权。再加上外面两个节度,卢家掌握的兵马可以说是最多的。
他可没忘,兵权是维持皇权根本保障。
含糊应着把母亲打发回去,赵德昭烦躁地起身,在殿内走来走去。
他只是个孩子,虽然早慧,再加上提前的教育,使得他较为成熟,可说到底还是个孩子。
道理他以前都学过,可事到临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是正确的。
“任喜!”他突然停下脚步,高声呼喊,“任喜!”
“仆在!仆在!”
任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话音未落,他便一路小跑着进了屋,十分滑稽地弓着身子来到赵德昭面前:“官家唤仆可是有事?”
赵德昭木着脸,右手伸出食指,朝殿门一挥:“你去请陈少保来!”
“仆这就过去。”任喜点头哈腰应下,快步后退。
就在他即将转身出门的时候,赵德昭突然又出声了:“慢着!”
一个急停,任喜不由踉跄,险些跌倒。
不过他没顾上这些,立刻又躬身问道:“官家有何吩咐?”
看他如此表现,赵德昭若有所思,来回走了几步,终于下定决心,走回御座上坐下:“不必去了,你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