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霍丘失利后,张献忠回军舒城,将老营驻扎在七里河至汪家集一带,同时委任舒城、六安两处官吏,命他们催办粮草。
到了五月,正是麦熟时节,为了鼓励农桑,恢复生产,张献忠下令四处张榜发布文告,劝说当地逃难农民早日回乡割麦。
三河寨乡民本就眷恋家乡,并没有跑远,而是躲藏在附近山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们发现西营义军非但秋毫无犯,还主动帮助他们喂养那些遗弃在家中的牲畜。
刚开始还只有少量胆大的乡民悄悄下山,渐渐大伙发现这些西营义军完全不像官府宣传中那般凶神恶煞,于是陆陆续续全都返回了家中,并杀猪宰羊,向西营义军表示感谢。
张献忠闻讯大喜,当即将三河寨乡民树为典型,犒赏了他们八头耕牛以及五十两银子。在榜样的作用下,舒城附近逃难的百姓也都相继回到了自己的家园,村落中又重新升起了袅袅炊烟。
且说庐州兵备道蔡如蘅为人残暴,动辄以征兵派饷为由勒索百姓,稍有不从者便是各种拷打威逼,多年来搜刮赃银百万计,庐州百姓皆对其恨之入骨。
听闻张献忠围攻舒城、六安,蔡如蘅非但没有派兵前去救援,反倒要求城内富绅筹措粮饷,又命知府郑履祥勒令各县向四乡保甲征派,一时间闹得是民怨沸腾,鸡犬不宁。
消息不胫而走,张献忠很快就得到了斥候的探报,说城内官军忙于派饷,疏于防备,他立刻命汪兆龄派遣细作,乔装打扮成商贾的模样,分批混入庐州城中,以待时机。
当是时,南直隶提学御史徐之垣将要前往庐州举行乡试,蔡如蘅为了粉饰太平,要求各县催促贡生前来应考,如有借故推脱不来者,即刻革去功名。
张献忠一直期盼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初六日一大早,张献忠便将定国喊到了自己帐中。
“今日怎么没有见到汪先生?”定国步入帐中,环顾一眼四周,居然破天荒没有看到汪兆龄的身影。
“一早就喊他办事去了,这会儿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张献忠抬起头,见是定国进来,当即放下手头上的事情,直起了身子。
“父王……”定国想起那日徐以显对自己说过的话,又见今日难得汪兆龄不在,刚想要提醒一下张献忠,谁知才刚起了个开头,就被张献忠打断了。
“嘿嘿,定国啊!老子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张献忠心情极好,靠坐在帅案后,有节奏地捋着自己的长髯,完全没有注意到定国欲言又止的模样。
就在这时,却见汪兆龄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旁边一张椅子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几口就将杯中的冷茶一股脑灌进了肚中:“大王啊大王!事情终于办妥啦!”
定国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刚刚没把话说出口,不然被汪兆龄听到,可就是打草惊蛇了。
张献忠刚想细问,忽然看到帐中还杵着一名亲兵,当即一拍帅案呵斥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给汪先生换杯热茶!”
亲兵回过神来,连忙退出了大帐。
见帐内再无别他人,汪兆龄先是向定国打了声招呼,这才娓娓言道:“大王,提学御史徐之垣抵达庐州的时间在下已经探明,就在今日申时前后!咱们的细作也全都潜入了庐州!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好啊!定国,老子把你喊来,就是打算让你去劫杀这位学使大人的!你此去务必要将学使信牌带回!听清楚了没有?”张献忠收敛起笑容,正色对定国吩咐道。
汪兆龄也在一旁说道:“宁宇将军,你可带人伪装成书役队迎接学使大人,然后趁其不备将其刺死,可保万无一失!”
“明白!”定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一声,而后抱拳向着张献忠和汪兆龄分别作了一揖,这才转身离开了大帐。
回到龙骧营,定国立刻从军中挑选出一百名样貌清秀的将士,全都换上书役的衣冠,暗藏匕首于腰间,然后骑马沿着官道由西至北,绕过庐州,继而转道向东,一路搜寻徐之垣的踪迹。
果不其然,刚过午时,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就出现在了距离庐州城东一百余里外的尖山北麓,定国驻马张目望去,只见一队身穿皂衣的衙役,高举“回避”、“肃静”的两面虎头牌走在队伍最前,在他们身后还有各式仪仗以及一对写有官衔的红纱灯笼,而提学御史徐之垣的官轿,则走在队伍正中间。
定国赶紧吩咐大伙将马藏好,然后整齐地排列好队形,肃立恭候于道口。
不一会儿功夫,徐之垣的队伍就来到了定国他们面前,见有人挡路,领头衙役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看汝等打扮,皆是读书之人,为何在此阻拦学使大人的道?”
定国赶忙上前一步,恭恭谨谨地施礼道:“这位差爷,麻烦通传禀报一声,就说庐州知府郑大人派我等在此恭候学使大人。”
见是庐州方面派来迎接的人,衙役不敢怠慢,赶紧跑至轿前向徐之垣禀报。
徐之垣正在纳闷,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轿子怎么突然停了下来,听衙役说是庐州派来迎接的书役,他当即掀开轿帘对衙役吩咐道:“既然是郑知府派来的人,且让领头的过来说话。”
衙役于是又匆匆跑回队伍前方,大声喊道:“你们谁是领头的?学使大人有请!”
定国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然后抱拳言道:“在下便是。”
“随我来吧。”衙役毫无防备,引着定国穿过队伍,径直来到徐之垣面前。
参见学使大人!”定国向着徐之垣深深一躬,趁此机会悄悄抬头观察了一眼,只见徐之垣双手反扣在身后,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机不可失,定国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怀中摸出匕首,直扑向前,瞬间将匕首架在了徐之垣的脖颈上。
“你……你究竟何人?”徐之垣感觉脖子上一阵冰凉,两腿一软差点儿就要跪下。
与此同时,没等徐之垣身边亲随及衙役反应过来,定国带来的那一百将士也纷纷亮出了匕首,将这群人围在了当中。
这班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惊恐之下纷纷磕头求饶。
“在下西营张定国,还请学使大人随我走上一趟!”定国客客气气地将徐之垣请回了官轿,随即押解着这群俘虏,下了官道,抄小路返回汪家集老营。
回到老营,定国马不停蹄地来到中军大帐面见张献忠复命。
听说定国只是活捉了徐之垣,却并没有将其处死,汪兆龄很是吃惊:“宁宇将军,你怎么还留着此人?你可知道,万一让他逃跑,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汪先生,这徐之垣本非罪大恶极之人,又何必斩尽杀绝?”定国见汪兆龄不由分说地怪罪自己,心中虽然不快,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糊涂!此等书呆子,死心塌地效忠朝廷,咱们不杀他,难道留着当菩萨供着么?”汪兆龄目光中忽然略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表情。
张献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赞同地说道:“汪先生言之有理!定国啊,你这是妇人之仁!打战哪有不死人的?况且这些当官的能有几个手脚干净的?杀他不冤!”
中军在一旁见张献忠摸鼻,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出了大帐,不一会儿功夫就看他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回来复命道:“大王,狗官徐之垣业已伏诛,这是他的人头,请大王过目!”
张献忠摆了摆手:“不必了,你且去把王总管喊来。”
“诺!”中军应声而去。
定国侧过头,瞥眼望向中军手中那颗还在不停往下滴血的花白头颅,心中滋味竟是五味杂陈。
过了片刻,就见王尚礼步履匆匆走进大帐,向着张献忠抱拳虎吼道:“敬帅!噢不,大王!您喊我?”
张献忠起身离案来到王尚礼身边,重重一掌拍在他的肩膀,朗声大笑道:“我说我的老兄弟!大王那是让别人叫的!你还是喊老子敬帅吧!听着亲切!”
“嘿,太好了!那我以后就还是喊您敬帅了,这大王喊起来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说到这里,王尚礼也跟着笑了起来。
“老王啊,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没你不成!”张献忠捋着长髯笑盈盈地看着王尚礼。
“敬帅您尽管吩咐就是!”王尚礼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张献忠继而说道:“刚刚老子看到徐之垣首级时,忽然发现老王你竟然与那狗官长得有七八分相似!老子咔嚓了那狗官,正发愁找不到人扮他,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真是天助俺老张拿下庐州城啊!”
“王总管,您只需打扮成徐之垣的模样,安心地坐上官轿,进城后如若有人与您搭话,您只管闭目养神就是,自有人替您回答!”汪兆龄跟着叮嘱了一句。
王尚礼恍然大悟:“鸟,闹了半天,原来是要把老子当泥菩萨啊!”
“老王啊,这泥菩萨可不好当!你可得做到手不抖,心不慌!不然露了馅,进城的这班兄弟全都得完蛋!”张献忠收敛了笑容,正色言道。
王尚礼点了点头:“敬帅您就尽管放心吧!老子随你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宁宇将军,你仍旧率领一百精兵,换上衙役和学使亲随的服饰,随王总管进城!”汪兆龄又将目光转向了定国。
“是!”定国听见汪兆龄喊自己,猛然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
汪兆龄吩咐完定国,又继续对张献忠说道:“大王,为保险起见,在下特意清查了舒城和六安两地的贡生名册,命他们全都前去庐州赴考,在下另外挑选了一百将士,背负书卷,身穿青衿,或扮书童,或称家属,混在他们之中,装成诸生迎学使的样子,一起进城!”
“可是,万一其中有人告密,岂不是功亏一篑?”张献忠不放心地问道。
汪兆龄笑着向张献忠解释道:“大王不必担忧,这些贡生皆有家属在城中,咱们弟兄又随身片刻不离,谁敢走漏半点风声?”
“好啊!汪先生你事事考虑周全,老子还有啥可担心的?”张献忠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大王,今夜还需劳烦您亲率一支精骑,绕过白露寺官军驻地,至庐州城外三十里的小蜀山埋伏,届时见火为号,咱们里应外合,定能够一举拿下庐州城!”汪兆龄又向张献忠提议道。
张献忠听罢,当即一拳重重砸在帅案上,大喜道:“好啊!那就依计行事!等进了庐州,咱们共饮庆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