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将众人送至承天寺后,黎民安又跟定国客套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人把酒菜送至后堂,大伙腹中饥饿,看到这些垂涎欲滴的美味,纷纷解下甲鞍,分坐于三张大圆桌前,狼吞虎咽起来。
等到吃喝完毕,定国吩咐大伙各自进到卧室,和衣而睡,静待时机。
夜半三更,襄阳城中一片寂静,只有城头上巡夜的官军举着火把来回走动。
定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没法入睡,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蹑手蹑脚地爬起身,将大伙一一推醒。
众人当即在承天寺中四处放火,火借风势,整座承天寺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
张克俭此刻正在署衙中熬夜整理着粮饷账册,准备等明日一早交付差官,却见一名幕僚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说:“大人,不好了!承天寺失火了!”
听说承天寺失火,张克俭顿时大惊失色,那儿可是督师大人差官的住所,若是有个差池,该如何向督师大人交代?
念及至此,张克俭连忙带着三百名亲兵驰马赶去救火,刚到寺门前,就见定国他们牵着马匹从火中奔逃而出。张克俭看到众人无碍,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下令各军抓紧救火,然后下马迎上前去,抱拳施礼道:“骤起大火,惊了扰各位差官,实乃本官失职!恕罪!恕罪!”
不料没等张克俭把话说,定国已然抽出佩刀,朝着他面门就劈了下去,张克俭猝不及防,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中。
其他正在救火的官军见此情景不禁大骇,丢下手中的救火工具,四散逃命。
城中起火的时候,襄阳知府王承曾尚在睡梦之中,突然听见城内喊声四起,当即霍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匆匆披上一件裘袍,快步来到院内,只见襄阳城上方整片天空都被大火映成了一片通红,看情形起火的地方似乎并不止一处。
“必定是混入了献贼的奸细!”王承曾一脸惊愕,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飞奔至他面前,单膝跪地,焦急地禀报道:“府台大人,不好了!文选台起火了!”
这一名衙役还没来得及起身,又一名衙役跟着闯了进来,哭丧着脸喊道:“报!襄王府端礼门起火!”
“什么?襄王府也起火了?”王承曾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儿没有跌倒在地。
当今襄王乃是本朝仁宗皇帝的七世孙,全城官民皆有保护王府之责,若是被大火烧了王府,惊扰到襄王可是死罪难逃,王承曾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招呼着众衙役前去救火。
不料才刚走出大门,就见往日里寂静的街巷此刻却是人声鼎沸,城中百姓望见大火,皆以为是张献忠破城,纷纷奔走相告,城中富户官绅更是乱作一团,争相四散逃命。
原本跟随王承曾前去王府救火的衙役见此情形,皆人心惶惶,哪还顾得上救火,瞬间跑了个精光。
再说定国趁乱袭杀张克俭后,当即分出一半人赶往大牢,营救军师潘独鳌,以及在玛瑙山之役中被俘的老营家眷,然后亲率其余的十几骑飞马赶至文昌门。
“咦,刘中军?怎么是你?”驻守于文昌门的游击黎民安一眼就认出了定国。
定国驻马于紧闭的门洞前,厉声责问道:“襄王府大火蔓延,汝等为何还不去救?”
黎民安尽管官大,但面对督师标营亲兵的问责,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连忙组织兵士,由他亲自率领,赶往火场支援。
黎民安这一走,整个南门的兵力部署顿时捉襟见肘。定国见时机已到,迅速带领众亲兵驱散城门前的守军,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迎接张献忠入城。
张献忠早在城外密林中埋伏多时,见吊桥放下,立刻挥军长驱直入,杀进城中,沿街四处放火,大呼道:“八大王张献忠进城了!”
一时间,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偌大的襄阳城竟是鸡飞狗跳。
与此同时,襄阳知府王承曾独自一人,逆着人流来到襄王府前端礼门外,却见火光之中一队西营士卒正推搡着一名须发尽白,体貌修伟的老者,从王府中走了出来。
“那不是襄王殿下么?”王承曾见襄王被义军抓住,吓得是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慌忙闪身躲进了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中。
随着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张献忠带着一队扈卫匆匆而来。在端礼门前,张献忠勒马停住,将马鞭指向这个被五花大绑的老者高声询问道:“此人可是襄王朱翊铭?”
带队的小头目连忙来到张献忠面前,拱手禀报道:“敬帅,此人正是襄王朱翊铭!咱们这次不但抓到了襄王,还抓到了贵阳王朱常法,以及宫眷四十三人,只可惜跑了福清王朱常澄!”
“好啊!上回进襄阳这老家伙倒是跑得飞快,此番还不是让咱们给连锅端了!”张献忠一脸得意,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张可旺,厉声吩咐道,“即刻派兵严加看守王府,不许闲杂人等进出!”
“诺!”张可旺抱拳答应了一声,当即领兵封锁王府去了。
待至天明,张献忠派出数百名西营将士沿着大街小巷敲锣示警,要求所有百姓必须呆在家中,不许穿街过户,不许交头接耳。同时通知各家大开门户,任凭义军搜查,如发现敢藏匿官吏兵卒者,一律全家斩首,有邻居知而不报者,皆以连坐罪论处。
在阵阵锣声和吆喝声中,喧闹了一夜的襄阳城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到了中午时分,张献忠召集西营诸将,在襄王宫正殿摆下庆功酒宴。酒过三巡,张献忠端坐于大殿王座之上,招呼着将襄王带上殿来。
年过七旬的襄王朱翊铭步履蹒跚着被两名刀斧手押到了大殿中央,见到张献忠,朱翊铭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哀求道:“小王一向克己奉公,勤俭爱民,苍天可鉴,日月可表!求千岁爷爷饶命!千岁爷爷饶命啊!”
张献忠轻捋着长髯,哈哈一笑道:“您是千岁,怎么反叫俺老张千岁?真是愧不敢当!今日老子啥也不要,只借你一样东西,不知襄王殿下您舍不舍得?”
朱翊铭听后忙不迭地答应道:“舍得!舍得!宫中金银玩物,只要是千岁爷爷喜欢的,任凭千岁爷爷搬用!”
张献忠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啊!襄王殿下还真是慷慨大方!你们还愣着干啥?赶紧襄王给殿下松绑,上酒压惊!”
身后两名刀斧手当即用刀斩断了捆绑朱翊铭的麻绳,紧接着就有一名小太监端着酒杯来到了朱翊铭面前。
朱翊铭活动了一下捆绑后酸麻发胀的双手,哆哆嗦嗦地从托盘中端起酒杯,将酒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叩首谢恩道:“小王谢千岁爷爷不杀之恩,不知千岁爷爷想要何物,小王这就去准备。”
张献忠一本正经地对朱翊铭说道:“襄王殿下,您是有所不知,俺老张与那杨嗣昌有仇,一直想要他的脑袋,只不过杨嗣昌远在蜀中,俺老张想拿也拿不到啊!因此今日只好借您的脑袋一用,使杨嗣昌能够因陷藩之罪而伏法。”
朱翊铭刚刚还在侥幸自己捡回一条性命,陡然听到张献忠要借的居然是自己的脑袋,当即吓得浑身瘫软,面如土灰。
“襄王殿下,俺老张知道你平日里乐善好施,也算是个好王,不过这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您尽饮此杯,算是给您赔罪了!”说罢,张献忠举起酒杯,起身面向朱翊铭,将酒一饮而尽。
朱翊铭浑身战栗不已,举杯不停地哀求饶命,身后刀斧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上前一步抢过酒杯,将酒灌入他的口中,随即一左一右架起朱翊铭的胳膊,将他拖出大殿,直到西城楼上处斩,并把尸体投于火中,烧成了一堆焦炭。
处死了朱翊铭,张献忠仍是意犹未尽,又下令将贵阳王朱常法和襄王府的四十三名宫眷全部斩尽杀绝,然后放火烧毁了襄王府。
那些从王府中抄没出来的财产,加上缴获的五省饷银、军械火药等物资多达数十万计。张献忠于是命定国从中分出五十万两白银,赈济灾民。
在襄王府前广场忙完了赈济事宜,定国让靳统武和祁三升继续留在现场善后,自己则飞身跃上“二斗金”,直奔老营而去。
进入襄阳城后,张献忠便将老营家眷全都安置在了原先杨嗣昌的督师行辕中。
刚刚大春兴冲冲跑回来告诉香莲,说在酒宴上张献忠已经答应了放定国三天假,让他回老营与香莲夫妻团聚。久别胜新婚,香莲听后不禁喜极而涕,连忙唤来秀姑,将小溥兴暂时托付给她,然后换上了一身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裳,早早等候在了行辕前的台阶上。
定国远远望见香莲,连忙催马上前,刚到台阶下,定国便迫不及待地飞身跃下“二斗金”,几步跨到香莲面前,当着众扈卫的面,一把将香莲的手紧紧攥住,夫妻俩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四目相对着,直过了半晌,定国这才慢慢将手松开。
“怎么没有看到溥兴?”定国奇怪地问道。
香莲嘟着小嘴,佯怒道:“怎么,这么久没见面,在你的心中就只有儿子么?”
定国赶忙辩解道:“不……不是!夫人,我……”
看到定国抓耳挠腮的模样,香莲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好啦好啦!瞧你这副呆样,哪里像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溥兴我让秀姑她们暂时带走啦,今夜咱们家就只有我们俩人!”
话说一半,香莲忽然面色绯红,定国见后心头也是一阵悸动,当即拉起香莲,快步进了大门,直往后院走去。
香莲住的地方,是一间并不起眼的厢房。回到屋中,定国与香莲牵着手,相视坐在床沿边,夫妻间仿佛有着诉不完的衷情,这些时日定国忙于征战,可忙时多健忘,唯不忘相思,两人含情脉脉地从战事说到国事,又从国事聊起家事,然而说得最多的还是相思之情。
烛光很快燃到了尽头,忽然左右摇曳了一下,而后越变越暗,渐渐熄灭。
定国于是摸着黑放下帷帐,为爱人宽衣解带,两人就这么缠绵着,直至天明。
初九日,有传闻说襄阳知府王承曾携襄王次子福清王朱常澄逃往了樊城,张献忠当即派张可旺领兵攻破樊城,在城中大肆搜捕,却没有找到二人的踪迹。十五日,西营义军又相继攻陷了宜城、荆门、当阳、效县诸城。同时罗汝才也率曹营人马东下,于二十一日夺取了光州、新野二城。
待左良玉与袁继咸闻讯发兵驰援时,早已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