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可望的启本送至肇庆,朝堂上瞬间炸了锅,群臣本就反对封孙可望为平辽郡王,今日又见孙可望居然接下伪敕,自称秦王,更是群情激愤了。
礼部尚书朱天麟见永历帝面色难堪,赶紧出来打圆场道:“皇上,我势日衰,而彼力日壮,伪敕之事已骑虎难下,一旦更改,其威信必将扫地。微臣以为,不妨将错就错,顺水推舟,承认其秦王封号,以空名羁之,使其为我所用!”
没等朱天麟把话说完,金堡就跳了出来,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大声反对道:“皇上,异姓不得封王,此乃祖训!微臣替列祖列宗守此法令,今日就算把刀架在脖颈之上,微臣也还是那句话,断然不可封!”
大学士瞿式耜更是痛心疾首地慷慨陈词道:“皇上!臣观这孙可望来书,启而不奏,名而不臣,书甲子而不书正朔,实乃无君无父,不仁不义之辈!识者为之寒心,举朝莫不色动!若果真依此伪敕所言,封他秦王,则其未降于我,而我先降于他,其未父师于我,而我先父师于他,其未纳土请官,而我先纳土请官,如此又与亡国何异?”
见朝臣议论汹汹,永历帝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只得暂时将孙可望派来的使者安置于驿馆之中。
不想,这一拖竟拖到了七月,文安侯马吉翔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又建议改封孙可望为徵江王,孙可望的使者听后却是寸步不让,扬言除了秦王,其他封号他都不敢回去复命。无奈之下,朝廷又议于“秦”字之上再加一字,或称“兴秦王”,或称“定秦王”,然而孙可望的使者却依旧表示了拒绝。
孙可望见永历朝廷为自己封王之事始终争论不休,迟迟没有一个结果,心中也是烦躁不安,遂找来定国和文秀商议应对之策。
借此机会,定国忍不住再次对孙可望谏言道:“秦王是王,平辽王也是王,大哥如今已是大明立国三百年来首封的异姓王,殊荣之致,位极人臣。何必又执念于一个秦王封号?值此天下危亡之秋,吾辈自当以大局为重,竭尽全力匡扶社稷,否则一旦将来天下倾覆,万事皆休矣!”
孙可望却是愤愤不平道:“安西弟差矣,非是哥哥一定要争这秦王封号,实乃先前早已昭告天下,若陡然更改,天下人当如何看我孙可望!哥哥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老子坐拥三十万大军,横跨滇黔之地,一不要他兵,二不要他饷,三不要他粮,可那永历老儿却是抠抠嗦嗦,连个秦王都舍不得封!老子又何必辛苦替他卖命?干脆老子也不当什么鸟秦王了,直接打到肇庆,灭了他永历小朝廷,继续当大西皇帝岂不痛快?”
文秀见此情形,连忙劝阻道:“大哥切莫意气用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满清已是虎视眈眈,此时若再起内讧,乃自取灭亡也!臣弟以为咱们不如退上一步,给朝廷一个体面下台的机会。”
“哦?你倒是说说,要如何退步?”孙可望迫不及待地问道。
文秀于是接着说道:“秦王之封既已昭告天下,自是无法更改,然敕书内容并未公布于众,大哥不妨上启朝廷,称若肯封秦王,即用原宝,只需加敕书一道,不再使用伪敕书中父师事王、监国、九锡,总理朝政等不妥措辞。如此即可以保全大哥的颜面,朝廷也能够体面下台,可谓两全其美!”
孙可望低头沉思了许久,终于勉强点头表示了同意:“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那就派御史瞿鸣丰入朝吧!只要能保持秦王的封号,其他的都好商量!”
三人正在说话间,忽有一名宫女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急声高呼道:“秦王殿下!安西王爷!大事不好了!两位公子在王府大门前打起来了!”
孙可望不禁一怔:“你给孤说明白些,到底是哪两个兔崽子打架?”
宫女气喘吁吁地说道:“是秦王殿下的三公子和西宁王爷的三公子!宫人们劝阻不住,殿下还是快去看看吧!”
定国听后也是一惊,心中暗道这老三还真是不让自己省心啊!小小年纪,却天天到处惹祸,跟谁打不好,偏偏要找孙可望的儿子。如今自己跟孙可望的关系很是微妙,这时候若要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大作文章,谁知到时候又会闹出什么鸡飞狗跳之事来。
定国正在恼怒,但见孙可望脸色陡然一变,猛地拍案而起,大步走向门口,定国和文秀也赶紧起身跟了出去。
刚走到王府大门,就看见孙可望的三公子孙征灏正与小嗣兴扭打在一起,两人皆是一身尘土,狼狈不堪。一旁的驾前军和宫女太监都远远地守着,谁也不敢上前。见是孙可望赶到,围观人群连忙向左右让出了一条通道。
站在一旁的小溥兴看到爹爹来了,赶忙快步走至两人中间,一手摁住一个小脑袋,用力将他们分开。两人身子虽被分开,但双手依旧不停地打来打去。
定国刚打算上前喝止,孙可望却一把将他拦住,示意暂时不要上前,又向周围竖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在场所有人都不要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在分开两人后,小溥兴当即用稚嫩的童音,大喊一声道:“你们打完了没有?”
谁知这两个小家伙完全没把面前这位比他们稍长几岁的哥哥放在眼里,小脸上写满了愤怒之情,似乎只要小溥兴一松手,两个人就又要重新扭打在一起。
小溥兴有些恼了,立刻侧身横在中间,隔开两人,怒气冲冲地呵斥道:“谁再动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直到这时,两人方才怒气未消地勉强停止了打斗,一旁的宫女和太监赶紧一拥上前,将两个小家伙拉开。
“小孩打架,有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孙可望心里还想着封王之事,哪里有功夫管这些闲事,觉得两个六七岁的小孩之间能有什么恩怨,见事态平息,立刻转身回府去了。
人潮渐渐散去,在与文秀道别后,定国寒着脸一言不发地带着兄弟二人回到了府中。
小嗣兴脸上挨了几拳,脸颊显得有些浮肿,伤势虽然并不严重,但在视觉上却有些触目惊心。等小嗣兴的伤口处理完毕,定国于是挥退众人,只留下了小溥兴和小嗣兴:“说吧,为什么打架?”
“是他先骂我的!”小嗣兴一脸无辜地争辩道,“二娘说到了饭点,让咱们兄弟俩去东府催父王回来吃饭,也不知那孙征灏吃错了什么药,见了我们就骂!”
定国双眉紧锁地望向小溥兴:“老二,是这样么?”
小溥兴欲言又止地望了眼旁边的弟弟,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定国见小溥兴表情古怪,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他还是强压住心头怒火,死死地盯着小溥兴的眼睛:“为什么他俩打了半天,你都不劝架,等我与你大伯都来了,方才上前?”
“爹爹……我……”小溥兴紧张得满脸通红,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解释,连忙求助地又一次望向了弟弟。
定国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问你呢!别老看他!说实话,不然中午谁都别想吃饭!”
就在这时,却听小嗣兴突然开口说道:“爹爹,是我让二哥等爹爹出来后再上来劝架的!我忍了很久,早就想揍孙征灏了!”
听小嗣兴这么一说,定国不怒反笑道:“你个臭小子,连毛都没长齐,跟人家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爹爹我今天是为你报仇!上次他爹打了爹爹!我咽不下这口气!凭啥他们家仗势欺人?咱们家就得忍着?我打不过他两个哥哥,还打不过他孙征灏么?”小嗣兴气鼓鼓地说道。
小嗣兴的一番话令定国顿时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直过了许久,定国方才将小嗣兴拉至身旁,轻声对他嘱咐道:“我跟你大伯乃是兄弟!兄弟间又能有什么仇怨?这话到此为止,从此不许再提,以后到了外面也别乱说!听到没有?”
“亲兄弟都能反目,义兄弟算什么!”小嗣兴心不甘情不愿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啥?”定国一愣神,这可不像是六七岁小孩所能说出的话,他不禁一把重重抓住小嗣兴的胳膊,厉声询问道,“这话到底是谁教你的?”
这一把抓下去,定国用了五六分力气,小嗣兴疼得是龇牙咧嘴,哇哇大哭。就在这时,香莲听说两个儿子在外面打架惹了祸,也匆匆赶了过来,刚进屋就听见小嗣兴撕心裂肺的哭声,急忙冲上前来,抢下小嗣兴,将他拥入怀中,抬头责问定国道:“嗣兴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跟他说,你这是做甚?”
定国发现自己失了态,轻轻叹了口气,摆手言道:“罢了,都去吃饭吧!”
“罢了,都去吃饭吧!”永历帝瘫坐在龙椅上,将孙可望的启本轻轻地扔回了御案,无力地揉搓着自己微微发胀的脑壳。
刚刚奉孙可望之命前来肇庆交涉的瞿鸣丰在朝堂上当着众臣面,将新的提议详细说了一遍,这个折中的办法,本是打破目前僵局最好的机会,没想到大学士严起恒、户部尚书吴贞毓、兵部侍郎杨鼎和等人却依旧顽固地表示拒绝,毫无转圜的余地。
永历帝虽有心让步,然而面对衮衮诸公,也是无可奈何。
尽管对永历朝廷极其不满,但在定国的劝说下,孙可望还是决定按照原定计划,出滇抗清,并派遣中书杨惺先带着上疏,前往肇庆行在,向永历帝报告出兵事宜。
疏曰:“国姓岂敢冒,王封何敢承。臣等唯一意办虏,功成之日,自听公议。”
这回朝廷的复旨倒来得挺快,但见传旨太监匆匆步入东府,展开圣旨,尖着嗓音高声诵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览奏整旅东征,为朝廷剿除逆虏,朕心嘉悦。今恭顺入犯武汉,盘踞长、岳,卿率锐出楚,建瓴直下,廓扫中原,以奏光复,该部知道。钦此!”
孙可望领旨谢恩后,恭恭敬敬地送走传旨太监,随即便利用陈邦傅伪敕中的“监国”、“节制天下兵马”等字样,以永历年号驰金龙牌,抄敕册文,遍调土汉之兵,发布谕令,誓师抗清,同时要求四川、贵州及湖广的明军皆要受其节制。
又命前军都督白文选领兵取道安顺府,直入贵阳,震慑明军。四川巡抚钱邦芑见白文选为人忠诚可用,于是在接风酒宴后,悄悄将他拉至一旁,借着酒劲言语相激道:“忠义乃是美名,而叛逆却是恶号,毓公将军可要辨别清楚,莫要身陷不义啊!”
白文选听罢深有感触,遂请钱邦芑主持,邀忠国公王祥等明军诸将盟誓于乌江畔,旋即撤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