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州乃是从南宁去往安龙的必经之路,为了突破孙可望的拦截,在拿定主意后,定国立即抽调军中精锐近万人,尽易皂旗,以水师忠明将军李先芳部留守南宁,自率平阳伯靳统武、严捷将军高文贵诸将,昼夜兼程,奔袭田州。
田州与南宁相距十日路程,然而定国率军只用了三个昼夜便抵达了田州地界。
借着清晨浓雾的掩护,西府军悄然出现在了田州城郊东府军的大营之外,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突入了大营。
有营中亲兵见这支军队来得蹊跷,连忙匆匆入帐,向刘镇国、关有才二将禀报。二人听得是一头雾水,赶忙走至帐外观望。起初关有才还道是城中张明志之兵前来取粮,然而见来军衣甲皆皂,也非西府旧制,又有捷取字号,一时摸不清对方底细,也不知到底是何处来的兵马。
正在二人疑虑之际,陡然只听周围呐喊声四起,皆言:“西府驾来!”
关有才心中大骇,不知定国究竟带来了多少兵马,连忙对身旁的刘镇国言道:“同是明军,吾等却在此阻截西宁王,一旦西宁王入城,恐难容于你我,不如早逃!”
刘镇国亦深以为然,当即与关有才各自上马,带着亲兵逃遁而去。
定国麾下将士见二人逃跑,正要前去追赶,但定国以大局为重,不愿见到自相残杀,遂高声喝止道:“不可追杀,且随他们去吧!”
旋即定国又命靳统武率部以三百人为一队,按队布列于大营之中。
东府军众将士见主帅已然逃遁得无影无踪,又听闻是大名鼎鼎的西宁王来了,哪里还有抵抗的心思,纷纷夹道跪地相迎。定国于是骑着“二斗金”飞驰入营,来到众将士中间,招手示意大伙赶紧起身,不必拘礼,随即慰谕言道:“诸位将士,本藩与秦王乃是兄弟,与尔等更是同袍情深,秦王一时为小人所间,东西二府方才有了隔阂!将来相见,必将和好如初,岂有令尔等互相杀戮之理?本藩围粤西之时,已分兵下贵州。今下云南,兵马众多,尔等且各自回去歇息,待本藩会晤秦王之后,另调尔等出兵抗清!”
东府军将士本就与西府之兵同出一脉,今日又见定国平易近人,自是不再惶恐,如同家人相见,欢喜异常。
见众将士欢欣雀跃,定国又接着说道:“今日吾等在此相逢,乃是兄弟缘分,有劳诸位兄弟多年为国征战!本藩略备两万饷银,汝等暂且回营休息,待明晨依照名册颁赏,略表寸心!”
各营将士听到定国非但没有治他们的罪,反倒有饷银犒赏,不禁纷纷激动地齐声高呼道:“西宁王千岁!西宁王千岁!”
张明志在田州城内得知定国兵至,又听说关、刘二人已不战而逃,城郊大营易手,心中惊惧不已,不敢再多做停留,连忙带着部下弃城而走。
在兵不血刃地进入田州后,定国旋即对诸将说道:“秦王若知本帅前往救驾,恐对皇上不利!当今之计,惟有命人星夜赶往安龙,先行保护皇上!此去千难万险,不知何人愿往?”
话音未落,立刻就有传宣参将杨祥站了出来,抱拳言道:“末将愿往!”
定国大喜,遂命杨祥火速去往安龙,又令靳统武率五百精骑,尽打皂旗抄小路疾驰回朝,自己则亲率主力在后跟进。
定国突破田州防线,逼近安龙的消息传至贵阳,孙可望自是气急败坏,忍不住破口大骂关有才等人道:“这帮没用的东西!坏了老子的大事!若是敢回来,老子定将尔等剥皮抽筋!”
骂完之后,孙可望渐渐冷静下来,他当即命人去往四处宣传定国已经降清,如今前往安龙乃是为清军前锋,试图混水摸鱼,破坏定国在明军中的威望。同时,孙可望又急派心腹大将定虏将军白文选前往安龙,负责把永历君臣迁至贵阳。如此一来,定国必将扑空,而永历帝也能够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为确保万无一失,临行前,孙可望再度召见白文选,不厌其烦地叮嘱他,在必要之时甚至可以动手除掉永历帝,千万不能让永历帝落入西府手中。
然而尽管白文选是孙可望麾下的亲信大将,但在内心深处却始终忠于大明,并不认同孙可望的所作所为。
就在此时,眼看定国大军逼近安龙府,素来对永历帝态度傲慢的马吉翔和庞天寿二人也匆匆入宫前来觐见永历帝。
见到永历帝,二人带着哭腔径直拜倒在地,脑袋更是不停地磕在地板上砰砰作响,俨然一副忠臣的模样。
这两个家伙从来对永历帝都是爱搭不理,今日见此情形,永历帝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卿等这是何为?”
马吉翔赶紧抬起头,抹去眼泪,哽咽地说道:“陛下!臣等过去轻信孙可望这个逆贼,实在是罪该万死!孙逆谋朝篡位之心已昭然若揭,皇上当尽快引外藩入卫,方可与之抗衡!如今天下王师之中,惟有西宁王功勋卓著,实力也最为强劲。虽与孙逆名为兄弟,实则早已势同水火,不共戴天!可为皇上依靠!”
原来当初马吉翔和庞天寿投靠孙可望,无非是看孙可望在诸路军阀之中势力最为强大,可以当作靠山。如今眼瞅着定国大军转瞬即至,如果再靠着孙可望这棵大树只能是自取灭亡。故而这才冒险前来觐见永历帝,毕竟永历帝素来软弱仁慈,只要他们能够立下迎接勤王大军的头功,哪怕永历帝再厌恶他们也不会轻易治罪,这盘死棋自然也就走活了。
永历帝听完马吉翔之言,却是双眉紧锁,心中暗道,如此不忠之人,又怎敢轻信,天知道今日的这一番话是不是孙可望设下的圈套,正等着自己去钻。不过永历帝再转念一想,如今朝中大臣已经为数不多了,加上先前十八先生案,朝堂之上早就没有人敢站出来与孙可望为敌。随着定国步步紧逼,谁知道哪一天孙可望会不会突然狗急跳墙,弑君篡位。因此对永历帝来说,只有利用马、庞二人急于保命的想法,将他们暂时稳住,从而扩大自己的外援,为定国赶到安龙争取时间。
念及至此,永历帝连忙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连声安慰道:“二位爱卿快快请起!二卿勤于王事,忠心可嘉,朕心甚慰!”
二人又与永历帝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半天,这才从宫中出来,庞天寿见四下无人,立刻将马吉翔拉至旁边的角落,附耳言道:“侯爷,刚刚皇上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看眼神,分明还是信不过你我二人啊!”
马吉翔不以为然道:“咱们这位皇上虽然生性怯懦,可却并不是傻子!这些年咱们与秦王牵涉太深,皇上若肯相信反倒有鬼!不过现在秦王与西宁王胜负为分,咱们只有将这池子里的水全都搅浑,到时候无论哪方获胜,咱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庞天寿对马吉翔佩服得是五体投地,连忙追问道:“那依侯爷之见,接下来该当如何?”
马吉翔神秘地一笑道:“这件事还得仰仗庞公公!烦请庞公公即刻找人入宫,偷出一件御用之物,我亲自出城去见西宁王,就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勤王大军,由于盘查太严,密诏不便带出,故而只以信物为证,西宁王看后必将深信不疑!”
听了马吉翔之言,庞天寿大喜,当即依计行事。由于宫中太监大多都是庞天寿的徒子徒孙,因此偷件永历帝的贴身之物也并非难事,很快庞天寿就将永历帝御用的一把折扇送到了马吉翔面前。
“单凭此物,西宁王真的会相信么?”庞天寿递过折扇,依旧心有疑虑地问道。
马吉翔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庞公公尽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哪知马吉翔还没来得及离开安龙,就被率兵风尘仆仆赶来的白文选给堵了回去。随着白文选的到来,整个安龙府迅速被其接管,再想要出城却是难上加难了。
白文选在控制了安龙府的城防后,立即前往宫中拜谒永历帝。
趁着伏地叩首之际,白文选悄悄抬头瞄了一眼永历帝,只见座上之人凤准龙颜,颇具帝王威仪。就在白文选偷看永历帝的同时,永历帝也将目光扫向白文选,四目相对的瞬间,白文选竟情不自禁地股栗汗下,忙不迭地重新把头埋下,再也不敢抬头看上一眼,心中更加认定永历帝才是真龙天子,孙可望想要篡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从宫中出来,白文选命人找来马吉翔,厉声责问道:“马吉翔!国主谕令,由本爵护送陛下行在移跸贵阳,此事你可准备妥当?”
马吉翔心中有鬼,生怕被白文选察觉出自己私通西府之事,连忙唯唯诺诺地答话道:“国主之命,卑职岂敢不遵,早已准备妥当了!”
哪知马吉翔话音未落,白文选却是突然暴起,将手中的一份奏折重重地砸在马吉翔的脸上,咆哮道:“这就是你说的准备妥当了?”
马吉翔心中惶恐,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忙不迭地从地上捡起奏折,仔细翻看了一遍,似乎并无哪里不妥,也不知到底白文选为何发怒,只得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将军,可是移跸时日拖延太久?”
白文选冷哼一声道:“堂堂皇家威仪,汝就只准备了这么几头骡马,这么点民夫,是欲置皇上于何地?置朝廷颜面于何地?”
马吉翔吓得是浑身颤抖,汗流浃背,抬手悄悄抹去额上的汗珠,提心吊胆地问了一句:“请将军明示,应当准备多少脚力为妥?”
白文选头也不抬,随口言道:“宫中器皿用度众多、加上后宫与百官家眷都得一并迁往贵阳,骡马起码需要三千头方才勉强够用!至于民夫更是多多益善!”
一听说要三千头骡马,马吉翔不禁吓了一跳,只能硬着头皮向白文选解释道:“将军明鉴,这安龙府虽说是行在,然而地处偏僻,骡马民夫征集不易,别说是三千骡马了,就是三千民夫这一时之间也不好找啊!”
没等马吉翔说完,白文选已然把话打断:“那是你的事!若是凑不齐三千骡马,本爵难移圣驾,听清楚没有?”
“听……听清了。”马吉翔无奈地答应道。
“听清了还不快去办?”白文选抬头狠狠瞪了马吉翔一眼,吓得马吉翔慌忙转身而去。
却说马吉翔一脸沮丧地从白文选那里出来,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依照刚刚白文选之言,凑不齐骡马,圣驾就不离开安龙,可西宁王的勤王大军转瞬即至,这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嘛,莫非……
马吉翔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先前的沮丧顿时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