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可望发怒,白文选连忙站了出来,抱拳禀告道:“禀大帅,刚才是西府先至,旗鼓官不知,故照往日之例,将帅旗升起。”
孙可望听罢,冷哼一声道:“军中旧制,主将入营,方能升起帅旗,天下所同!今日既奉孤为主,更应待孤入营之后,方才能够升旗放炮!现西府刚一入营,便升帅旗,分明是目中没有孤也!孤又如何做得了尔等之主?”
刘文秀见孙可望不依不饶,赶忙上前相劝道:“此乃旗鼓官一时之误,望大哥姑容!”
王尚礼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不好收场,于是借机说道:“旗鼓官藐视军令,还请大帅责罚旗鼓官之失!”
见有人带头,众人也跟着一齐为定国求情,然而孙可望却依旧怒气难平,不论大伙怎么劝,都不肯松口。
定国没有想到孙可望居然如此决绝,当即怒气冲冲地伸手指向孙可望,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我本是兄弟,因老万岁骤然崩逝,军中无主,方才尊汝为首领!如今便对兄弟苛刻如此,以后可想而知矣!这国主之位你爱做不做,我又何必要靠你生活?”
孙可望什么时候被人戳着鼻子骂过,当下更加恼怒,狠狠盯着定国,大声咆哮道:“当初在綦江时,老子便有严令,不服军令者,军法责处!李定国,正所谓长兄如父,你目无尊长,是想要以身试法么?”
众人见事情越闹越大,赶紧一拥而上,将两人各自拉开,相互劝解。
孙可望转身登上帅位,气吁吁地说道:“如果尔等定要让孤主持大局,今日必先杖责李定国一百军棍!否则这国主之位谁爱干谁干去,老子恕不奉陪了!”
听说孙可望要责打定国,一旁的靳统武迅速上前一步,插在定国和孙可望中间,左手摸着剑鞘,右手紧握剑柄,怒目横扫左右,王国仁亦率领十余名西府亲兵冲进大帐,保护在定国左右。
孙可望的儿子孙征淇和孙征淳见状,亦不甘示弱,没等父亲吩咐,也指挥着东府亲兵拔刀挡在孙可望面前。一时帐中剑拔弩张,一场火并似乎在所难免。
定国见事态有些失控,连忙伸手拍了拍靳统武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赶紧退下,靳统武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领命,带着西府亲兵退了下去。
待靳统武退出大帐,定国抬头直视前方,朗声言道:“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打我?”
孙可望不想让定国觉得自己胆怯,亦挥手示意面前的东府亲兵全部退下,然后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今日汝若不受杖,则军法不能行,将来何以约束诸将?”
众人看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于是纷纷劝说定国赶快跟孙可望服个软,认个错,事情就过去了,可定国却始终不愿松口。孙可望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随即两手一撑,从帅位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走出大帐,准备骑马离去。
白文选见事不妙,急忙拉住定国,小声劝说道:“二殿下,还请您暂时委屈一下,勉强接受责罚,以稳定军心。不然今日一旦决裂,我大西军必将四分五裂,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大好局面也将不复存在,为外人所乘也!请二殿下三思!”
听了白文选之言,定国瞬间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言语。王尚礼和冯双礼趁机一把将定国按倒在地,身后立刻就有两名彪形大汉高高举起木杖,照准定国的臀部狠狠拍了下去。
当木杖接触到身体的一霎那,定国只觉臀部像是被火燎着一般,剧烈的疼痛瞬间穿过臀肌,只抵心房。紧接着第二杖又落了下来,定国紧咬牙关,坚决不让自己哼出一点声音,直挨到五十下,定国终于思虑已定,遂大吼一声道:“大哥,我服了!”
诸将于是一齐跪倒在地,为定国求情。孙可望见威风已逞,这才就此作罢。但见孙可望脸色骤然一变,快步上前俯身扶起定国,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假惺惺地失声痛哭道:“贤弟莫要怪哥哥心狠,哥哥这也是为了大义,希望贤弟往后能与哥哥同心同德,莫要再互相猜疑了!”
定国心中虽然愤怒,但念及孙可望毕竟是与自己生死与共近二十年的兄长,总不能就这样反目成仇,也不得不强忍伤痛,挣扎着撑起身子,叩首拜谢,并请求生擒沙定洲赎罪,孙可望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同意。
当载着定国的马车在安西王府门前缓缓停下,文秀掀开车帘,和王国仁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定国慢慢走下马车。
夏大柱见定国面色苍白,冷汗淋漓,早已吓得是三魂丢了七魄,慌忙让人去后院通知二位夫人前来,然后快步迎上前去,帮着将定国扶进了王府。
香莲和玉琴闻讯匆匆赶至门口,玉琴从小长在闺中,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景,顿时吓得是花容失色,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还是香莲经历的事多,心中虽然焦急,却还能保持镇定,急忙招呼道:“大柱!赶紧去请大夫!哥!国仁!你们俩也别愣着了,快将宁宇哥扶进屋去!”
大伙在香莲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将定国扶到床沿边,让他趴躺在床榻之上。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连西宁王都敢打?”直到这时,香莲方才有空细细询问起事情的原委。
文秀一声叹息道:“刚刚在演武厅,二哥与大哥言语上起了冲突,大哥恼怒之下非要打二哥一百军棍,多亏诸将苦苦求情,这才免去了一半,只打了五十下。”
“简直是欺人太甚!”听到这里,香莲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床柱上,愤愤言道,“怎么说宁宇哥也是堂堂西宁王,与他东府平起平坐,他这是想干什么?哥,你这就陪我去找他理论!”
文秀连忙伸手将她拦住:“妹子,大局为重!二哥正是为了维护咱们大西军不至于四分五裂,这才忍了这五十军棍,若你现在去闹,二哥这五十军棍可就白挨了!”
说话间,就见夏大柱领着一名大夫匆匆走了进来:“夫人!大夫请来了!”
众人连忙侧身让出一条道,让大夫来到床沿边坐下。
大夫小心翼翼地剪开覆盖在伤口上的衣物,仔细观察了一番伤口,然后又把手放在定国的脉搏上探了片刻,这才收回手,转头说道:“两位夫人,王爷并无大碍,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床上静养半个月就没事了。在下这就去给王爷开些止血止痛的方子!”
听大夫这么说,在场众人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玉琴妹子,您就在这儿陪着宁宇哥,我跟大夫取药去!其他人我不放心!”香莲向着玉琴叮嘱了一句,然后便跟着大夫离开了屋子。
玉琴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声,随即亲自去外面打来一盆温水,端到床边,仔细为定国擦拭去伤口上的血渍。尽管疼痛难忍,可定国怕大家担心,从头到尾,都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这时,义子李远得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望见义父血肉模糊的伤口,李远脑海中瞬间浮现起当初孙可望成都屠城时的一幕,想起父母的惨死,李远心中更是义愤填膺,不禁大怒道:“狗贼安敢如此!我这就去宰了他!”
“李远!你给我站住,万万不可鲁莽行事!你不要命了么?”文秀大吃一惊,连忙一把拽住李远,不让他胡来。
李远还在拼命挣扎,一直趴在床上没有说话的定国突然忍痛大吼一声:“李远!今日你若是敢跨出大门一步,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父王!那孙可望欺人太甚!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李远痛哭流涕道。
定国咬牙言道:“忍不了也得给我忍着!赶紧给我退下!”
玉琴也连忙劝了李远一句:“远儿,你父王有伤在身,你就别在这里气他了,听二娘的话,赶紧回去吧!”
李远无奈,只得把脚一跺,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香莲也从外面取药回来,碰巧撞见李远哭着跑了出去,不禁奇怪地问道:“李远这小子是怎么了,哭得跟一个姑娘似的?”
定国刚刚发怒,本已结痂的伤口又重新迸裂开来,只能有气无力地说道:“别去管他!”
香莲皱了皱眉,走到床边,将手中的药瓶递至玉琴手中,轻声吩咐道:“玉琴妹子,这是外敷的金疮药,你赶紧给宁宇哥搽上,我先去煎药了!”
玉琴点了点头,从香莲手中接过金疮药,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些许粉末,然后轻轻地一点点涂抹在定国的伤口之上。
“嘶!”尽管玉琴已经十分小心,但还是把定国给弄疼了。
“夫君,疼吗?疼的话跟我讲,我再轻点儿!”玉琴搽药的手忍不住一颤,连忙停住,心疼地询问道。
身上的疼痛让定国不愿多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扭头冲着玉琴一笑,示意她继续。
“都打成这样了,怎会不疼呢?”玉琴一把抹去泪水,自顾自地轻声呢喃着。
见此情景,文秀等人感觉再在这里呆着也不太合适,遂相互看了一眼,而后自觉地悄然退了出去,并随手带上了房门。
不久后,为了彻底解决不肯归附的禄万亿和禄万兆兄弟,孙可望决定派定北王艾能奇领兵前往攻略东川。
那禄家兄弟在东川经营多年,岂会束手就擒,听闻大西军将至,遂利用东川一带道路崎岖之势,命弓弩手埋伏于道路两侧密林中,并在箭簇上涂满了毒药。
艾能奇率大军到达距离东川府三十里处,便遭遇了伏兵的袭击,一时间弓弩齐发,大西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艾能奇也身中一箭,血流不止,被将士们连夜抬回昆明。然而艾能奇中毒已深,才到半途,便药发身亡了。
死讯传回昆明,孙可望悲恸欲绝,下令将其按王侯之礼厚葬,随后亲率大军出征,为艾能奇报仇。大西军怀着满腔怒火,取道壁谷坝,一举歼灭了禄万亿和禄万兆的土司兵主力,继而乘胜追击,彻底平定了东川及附近州县。
在此之前,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虽尊孙可望为盟主,然而兄弟四人却各自掌控着一支军队,实力不相上下,其中又以定国之兵最多,最为精锐。如今艾能奇死后,孙可望本打算以盟主的名义收编艾能奇的人马。不料却引来了定国和文秀的反对,孙可望忌惮于定国在军中的威望,只好作罢,遂让冯双礼前往辅佐艾能奇之子艾承业,统领旧部。
随着东川战事平息,孙可望又将目光转向了沙定洲的老巢阿迷州,为了彻底剿灭盘踞于此的叛军,孙可望下令定国和文秀率部前往征讨。定国虽对孙可望近期的所作所为极其不满,但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领兵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