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的眼睛如同一对对灯笼,炯炯的照在矫健走出的女子身上。
看台上突然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众人满脑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白!就是一个白!
好白的一个女子!白如凝脂堆雪,好高挑的一个女子!宛若玉柱银灯!生生晃花了人眼!
她走一步,那裹着银红百蝶穿花缠胸下的丰盈饱满便如波涛般起伏颤动一步。
她走数步,看客们便提着一口气憋了数步,生怕那饱满丰盈下银条般的腰肢难承重负。
偏那腰又柳条般结实柔韧,流水似的腰线顺畅的滑到玉板般紧实的小腹,脐下紧紧围着一条联珠垂璎珞银红褌裤。
璎珞下露出两条浑圆莹白,匀称紧实的修长双腿,圆润脚踝上的小银铃叮铃铃撞得人心头突突直跳。
一双雪白的赤足点了鲜红蔻丹,稳当当的踏着红毡走到台中,左右一顾,起手扎了个利落的架子。
随着这架势一起,满场哗的一下,欢声雷动!
那几个外乡人从喉咙里憋出一声狼嚎,飞快的将手伸进怀里掏出贴身的银袋来,也不看多少,奋力挤上前抓了一把便往台上撒。
肥胖商贾们已经急昏了头,也不管是手上的戒指还是腰间的玉佩,扯下来便往台上抛,还不忘大喊;
“好一个关扑第一美人!好一个雪里银条白玉梨!好一个三盛园头牌!爷爷们有的是银子!”
扑粉的文士颤抖抖伸出手指点着台上哆嗦着嘴呼唤小厮:
“这,这就是雪里银条白玉梨?好,好一个雪堆玉砌的好女子啊!来呀,给我看赏!”
那台上比之方才黑三娘,不单只银锭铜钱像泄洪倒瀑般堆满一圈,还有手帕簪花,扇子香袋,荷包玉坠环佩甚至鼻烟壶,只要身上有的,没有扔不出来的。
看台上好一片沸腾混乱,又见后头围墙上,扑通扑通的摔下好几个站在墙上拍巴掌乱跳的闲汉来。
巡场的花胳膊们气哄哄的跑过去几个,架起闲汉便往园外拖。
闲汉们也不觉摔得疼,拖曳着双脚离地嘴里还兀自胡乱嚷着,好白皮肉,好雪里银条,好白玉梨菩萨娘娘!
黑三娘瞧着这一片纷乱,再看看银庭玉柱般静立在台上的白玉梨,细眼中竟露出几分酸楚来。
也不知三盛园走了什么运,得了这般一个女扑手。
自己卖弄了这半天,还不如人家搭个架势站在台上。
岁月不饶人,如今也偌大年纪,关扑这行饭只怕吃不了几日了,不如回去将平日积攒的银钱归拢归拢,寻个良人嫁了罢了。
城西的张铁匠仰慕老娘已久,健壮有力还会门手艺,嫁了他日子倒也过得。
她正在胡思乱想,跤场的判人已经进了场,竹竿子手忙脚乱指挥着园里的杂役拿了簸箕笸箩来收拾台上的金银财物,清理场地。
扑手亮相已过,关扑即将正式开始。
这会儿二大王和三大王可不懒洋洋的蜷在圈椅里了,两个人笔直的坐在椅子上,茶也不喝,一心观看。
北堂焕圆圆的一双眼瞪在白玉梨身上目不转睛看个不停,黑脸上泛着些兴奋的红晕,方才最大的银锭子就是他抛上去的。
这个小娘子太标志了,黑油油的头发结成鸭卵粗的长辫紧盘在头上,阳光一照仿佛微微泛着乌光。
白生生的一张瓜子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美,樱唇饱满,脖颈圆润。
噫!脸颊上还有两颗酒窝,若是笑起来一定甜美无比,好看,真好看。
燕朝女子一向以纤细柔弱,贞静清雅,葱指莲足,举止行动有弱柳扶风之姿为美。
即便有些闺阁女儿发育得较好,家中母亲也会教用束胸层层包裹,减少饮食使之尽量削瘦,生怕被人数落臃肿轻浮。
天家选妃更加严苛,当今宫中的崔淑妃娘娘和温昭仪都是燕朝美人典范,赵美人更以三寸莲瓣,轻盈如燕著称。
就连勾栏里的那些妓子小姐,也一个个打扮的清雅文弱,吟诗作赋,弹琴学画。
越是当红的姐儿越是装扮得比大家闺秀还要端秀文雅。
那些美艳丰盈的,生意便好,只是不出名儿上不得高台盘,往来的恩客也是遮遮掩掩,生怕被人说品味庸俗。
然男人哪有不喜欢细腰丰胸,肤白腿长的?
那等弱柳扶风的女子,远观风姿的确赏心悦目,可若是罗帷床地之间,还是越丰盈矫健有力越好。
北堂焕看着白玉梨,兴冲冲的向北堂昭道谢:“二哥,多亏你约我出来戏耍,竟得见如此出色的小娘子。
女子就该像她这般才好看,平日里看见的那些闺秀贵女,一个个干干瘦瘦,身条扁得好似东海贡来的银带鱼。
就像我那未过门的王妃,行动便要人扶,走不得三步就气喘吁吁,这样的女子怎么与我策马游春,登山狩猎?”
北堂昭是十六岁成婚,娶世家陈氏女为王妃。
他是正经开了府的大王,府里还有两位昭训,一名奉仪,侍妾不计。
北堂焕如今已经十七岁,先前崔淑妃觉得他自幼顽劣,没个定性晚一些再聘正妃也无妨,免得因为小儿女情事闹得自己乱哄哄不得安宁。
因此去年才给他议定亲事,聘下银青光禄大夫罗家十三岁的嫡次女罗文樱,待明年及笄便正式大婚。
如今北堂焕王府后宅只有崔淑妃依例赐下的两个晓事宫女并一名贴身伺候多年擢升的奉仪,可谓是冷冷清清。
北堂昭嗤笑了一声:“女子以贞静贤淑为美,娶来放在府中主持中馈,打理内宅,生养儿女即可。
又不是你的伴当侍从,护卫亲丁,还跟你狩猎登山?三弟真是越发离经叛道了。”
他摇着扇子又打量了一番白玉梨,笑道:“不过这个小娘还真有些奇趣,也不知扑技如何。她不是闺阁女子,不过卖艺贱业而已,若有些能耐,倒也有几分用处。”
他两个在台下看白玉梨,白玉梨也在台上看着他们。
大燕朝二大王北堂昭,前世不堪屈辱欺凌,含恨死去的祝梨花又回来了。
台上的白玉梨,就是十年前戊连山祝家堡母亡父丧,充奴发卖的小梨花儿。
那夜风雪寒冬,六岁的梨花儿看着母亲自刎雪中,父亲与她被押解兵营,三日后昭武校尉判父亲私与敌寇通婚斩首。
她没入军中奴籍,跟着其他军奴每日浆洗衣服,生火打草,整整过了五年。
好在她虽然年幼,却继承了母亲的一身好神力,不然六岁的幼女早就死在苦重劳作中了。
随着年岁渐长,出众的容貌与白皙皮肤越来越难掩藏。
斩杀她父亲的昭武校尉,已经升了中郎将。
某日动了心思,叫她随身伺候,酒后便欲凌辱梨花儿。
凌辱军奴这种事情在边军中屡见不鲜,何况她还是半个鞑靼异族。
梨花儿拼死抵抗,中郎将酒后乏力,梨花儿又力大,不单没得逞,反而被咬下半个耳垂来。
闻声赶来的兵卒要斩杀了她给将军消气,恰好有专门收售奴隶的商人到来,中郎将转念一想,将她卖了十贯足钱,也算赚了一笔。
商人把梨花儿辗转带到旧京转手发卖,被三盛园的原主看中重金买来,教习关扑争跤技巧。
三年学艺一朝登台,轻松击败黑三娘。
那一天也是这样情景,二大王北堂昭与三大王北堂焕台下斗气争相竞买。
两人互不相让,最后没了法,便让她自己挑选愿意跟谁去。
在军中受那些粗蛮兵丁打骂,受尽苦楚的祝梨花见二大王温文俊雅,三大王却是个黑面暴躁的男子,心生厌恶。
遂愿意寄身北堂昭,幻想得如此温雅的王爷垂青,收在后宅哪怕做一名侍妾,能生下一男半女,后半生也算安稳有靠。
谁知这一步便踏入了万丈深渊......
北堂昭并没有将她带回王府,而是安置在自己的私产外宅。
哄骗她因为奴籍未除,王妃心胸狭隘,暂时在外头居住免得受王妃辖制。
等她有了身孕,那时再名正言顺的把她抬回王府去。
梨花儿对温雅和煦的北堂昭深信不疑,北堂昭也把她安置得十分妥当,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戴不尽的金银首饰。
两个人很是柔情蜜意了一段时光。
渐渐的北堂昭便开始带她去一些隐秘的私交集会,有几位朝中文武重臣都是热衷观赏女子相扑的。
教她上去献艺,以梨花儿的姿容身段,关扑技艺,自然是百战百胜,便有人对她起了垂涎之意。
一夜北堂昭在宅中邀人小宴,席上灌了她些酒,酒中暗藏密药,将昏沉沉的她送到了那人榻上。
等她醒来发觉痛哭,北堂昭却骂她水性杨花,勾引朝臣,果然是异族血脉,淫贱下流。
身边服侍梨花儿的养娘婢女,也都一口咬定是玉娘子勾引贵客。
梨花儿浑浑噩噩,不由信了北堂昭的话,也许真是自己酒后情乱做下错事,反倒求北堂昭饶恕自己。
北堂昭惺惺作态,道只要她以后乖乖听从吩咐帮自己交好朝臣,服侍周到便留她在身边。
自那以后,梨花儿便成了北堂昭结交重臣权贵的工具,迎来送往,套取消息。
原来当今太子北堂元资质平庸,不得圣心。北堂昭一心设计,四处拉拢结交人脉,欲将太子取而代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后鞑靼势弱,元国崛起,鞑靼上书燕朝议和。
北堂昭与元国勾结,回绝议和,联手先灭鞑靼,元国再助他谋夺皇位。
为了讨好元国,北堂昭将她挑了手筋送给元国使臣享用,元国人凶残暴烈,稍不如意便鞭打辱骂。
此时的她早已看清北堂昭狠毒用心,却再也无力反抗,只有苟且偷生。
终于鞑靼覆灭,燕朝天子忽然病重,北堂昭一心谋害太子,与元国里应外合,元国人大举进攻,燕朝饱受战乱之苦。
最终太子被北堂昭诬陷通敌而死,他顺理成章被封为新太子。
北堂昭以为目的已经达到,要求元国退兵议和。
谁知元国翻脸,一路势如破竹,夺城掠地攻打旧京,三大王临危领兵出战元军,力战而死。
元国一举攻破旧京,自此燕朝亡国。
沦落在街头难民中的梨花儿被元军乱马踩踏而死,睁眼醒来,已回到与黑三娘竞扑的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