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崖壁,四周黑沉沉的,穆安面对着墙壁,隐在阴影里,并不讲话……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人一步一步过来,走的极轻极慢,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熟悉。
一阵风吹过,刮的人脊背生疼,发髻忽地就散了,一缕白顺着面颊掠过,沉沉的崖壁上,模模糊糊照出一个影子,青丝换白……
卯时未过,青音就在穆安屋前走来走去,明月同她搭话,半天得不到回应。
这边青简已经替青音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在穆安屋前找到人,对出门的萧辞行了一礼,大步过来,冷着脸对青音道:“别磨蹭了,大家都忙着呢,在外面等你了。”
“我……”,青音抬起头,不情不愿的接过青简硬塞过来的包袱,攥紧了手,摇头道:“我再等等小姐。”
“昨天不是躲着不见吗,这会也没什么必要见,又不是……”,青简莫名一顿,面无表情道:“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你是回阁中闭关,青云会照顾你的,等你把功力补回来,青云自然有的事情让你去做,不会让你闲着的。”
垂下眸,青音倔强的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我等小姐出来,再走不行吗,你别催我。”
“其他阁的弟子等着呢,让那么多人等你一个吗!”
“可、我又不想跟他们回去”,青音声音越来越弱,再张口,已经带了哽咽,她不想同穆安分开,担忧道:“青简姐姐,你同我说实话,小姐是不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啊?为什么不能带上我,我不比青卓青越差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舔了舔干燥的唇角,青简别过眼,说:“那是以前,你瞧瞧你现在,累赘罢了。”
青音:“……”
瞪着圆乎乎的眼睛傻了片刻,豆大步的泪珠决堤一样涌出来,她努了努嘴,看着青简,哽道:“要不要这么不讲理啊,我早就不莽撞了,我知道自己会给你们添乱,我不去还不行吗……我就是担心小姐,担心你们。”
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准的,看青简的每日的眼神,青音就知道她心里装着事,不肯说出来。
“好了”,再等一会,穆安就要醒了,青简从怀里捏出帕子,胡乱的给青音抹了把脸,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软了些声,说:“别让大家等急了,进去同小姐说句话,就赶快走吧,我们也要走了。”
回京啊——青音也想回去。
落寞的点了点头,青音扭头推开门进去,一抬头就见穆安披着外袍站在门后面,连鞋袜都没穿,清素的样子冷冽又美好。
就这么一眼,将青音的回忆扯回了好远好远,屋檐下还亮着灯,院子里的凉气残存,一股酸意顺着青音的后背一直蔓延到了脊梁骨,她忍住长叹,咬了咬唇,说:“小姐……”
“进来坐,外面的话我都听到了”,穆安缓缓说了句,便回头单穿了鞋,脚踝有丝丝的凉:“这次回阁,便不要轻易动刀动枪了,也不要一声不吭的到处乱跑,不管什么事,都事先知会青云一声,好好修炼。”
“嗯”,青音一开口就想哭,眼眶都模糊了,她一把抓过穆安的手,瞬间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这几日我一直心里不安,你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来找你,下次再见小姐还要多久啊?”
穆安做了半晚上的梦,脑子现在还是乱的,被青音的小哭音一下子点醒,她笑笑说:“不需要多久,你闭关至少半年,等你下次出阁,我一定回来。”
抹了一把泪,青音问:“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不会的。”
“好”,狠狠一点头,青音站起来,道:“那就半年,半年之内我一定出关,我不会辜负小姐的期望,我会成为一个高手,会成为整个天枢阁最年轻的佼佼者,我青音——向此生最敬重的小姐发誓,我一定、一定会追上来的,我要同你并肩作战,永远!”
穆安最后抱了抱青音,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姐一直都相信你。”
还记得私自逃离天枢阁那天,青音带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头也不回的离开,现在回想起来,她都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一口气甩掉身后的追击者,孤单的身子没入了山林,烟雨霏微,立在那山雾间,青音不识青山,也不知归途……
直到后来,她心里始终都空着一块地方,那里盛满了迷茫。
策马奔寻在回阁的途中,青音一扫迷茫,小姐说她是雄鹰,她就是。
四周青山皆是山,所谓归途,不就是为了同想并肩的人站在一起么?
她可以的。
就半年,半年之后,她会以一个全新的面貌站在穆安面前,她是青阁的杀手,也是穆安的家人。
——
宗谬之备好了车驾,连着京城而来的护卫整齐罗列在府门外。
萧辞能感觉到穆安兴致不高,有些气恹恹的,牵着人往出走,温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回过神来,穆安摇头,浅声:“没有,在想事情。”
正说着,王瓒大步跟上来,看着穆安,万般不舍道:“你们路上小心,到了京城有何变故都可同我说,我必定第一时间赶到。”
“那倒也不至于”,浅浅一笑,穆安道:“听府中的将士说了,瓒表哥准备回一趟雁回的,确实该回去了,家里都可想你了呢。”
“等有空,我就回去”,不好意思的垂着胳膊,王瓒又忍不住叮嘱:“万事小心。”
穆安点头:“嗯。”
萧辞扶着穆安先上车,让宗谬之准备准备启程,回头对王瓒道:“博州现在也没有什么危险,若是抽空,就赶紧回去一趟,免的家人担心。”
短暂的见了一面,王瓒目送着萧辞等人没了身影,才转身进去。
刚进去,亲信就来报:“发现绕道而走的几艘黑船,夹带私货,船身看着就重,后方确实跟着欧阳记的船队,两者还离得挺远的,怎么办?”
“悉数清剿,一件不留”,王瓒低低吐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又说:“别起了太大冲突,别伤了欧阳二公子。”
亲信愣然:“统领,就这?”
“不然呢?统统抓起来,砍头不成?”
三日后,午时。
欧阳落颇为狼狈的靠近了博州海岸,身边的随从一个不少,皆一脸菜色。
尤其是欧阳落,那脸都是铁青的,海上漂泊,加上他本就身子不太好,这么一闹,没有的病气都被闹出来了。
周边人声鼎沸,在一片夹杂着混乱的有序中,丧气的拍了拍衣襟,欧阳落低沉道:“先去酒楼,本公子要沐浴更衣!”
“是”,欧阳记的随从立马分做两列,在满是血水同海鲜的甲板上,隔出一条相对干净的路来,恭敬道:“公子,请。”
冷哼一声,欧阳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归于平静的海面,心底的浪涛不歇。
空手而归!
虽说他不看重这些钱,却要的是面子,先前被劫就不说了,这次被半途清剿,用脚趾头都知道是谁干的!
所有的人一股脑被拥过来,挤的欧阳落心烦意燥,冷冷道:“给大哥送个信回去,说我已经回来了,十月底之前,不会回南城。”
“是,公子还去京城吗?”
“去!怎么不去”,闷哼一声,欧阳落从人群里走出去。
本是送着商船出了海,他便直接去京城的。
可现在……低头看看自己狼狈至极的模样,欧阳落怒道:“萧辞,你给我等着!”
萧辞真是阴啊,整个欧阳记,身边一件值钱的都没留下,哪怕一绸缎子!
越想越气,只能在最近的博州先休养几日,再去京城。
与此同时,萧辞同穆安也到了京城外,路过浴佛寺的时候,穆安让马车停下,说:“进去上柱香。”
出门迎接的,还是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小和尚,这小和尚也记得穆安。
一如既往的双手合十,虔诚的唤了声:“施主,里面请。”
在内乱下,浴佛寺也未曾闭寺,香火比以前更加的旺盛了。
寺中来上香的,也有不少京城的夫人小姐,一抬眼,看到自门口缓缓而来的一对璧人,顿时连手中的香都忘了,主殿中在刹那间静下来,只有角落的僧在不轻不重的敲着木鱼,念着佛经,耳边余音荡着,无端的神圣。
不知道谁哆哆嗦嗦说了句:“……是摄政王同王妃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穆安并未跪,她只是微躬着身,立在大慈大悲的我佛前,虔诚的拜了拜。
萧辞就静静等在身后,他往哪一站,周围连呼吸都是停滞的。
在佛前立了片刻,穆安放下双手,抬头同那金身对视一眼,才回头对萧辞缓缓道:“走吧。”
耳边齐声:“恭送王爷,恭送王妃!”
萧辞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满城皆知。
城门口,巡城兵列做两排,文武百官静声相迎。
难得,武清文位居前首,无需人搀扶,费力的撑眼瞧着,他硬是从府中爬起来,随着人流被推到了最前面。
再次立在京城,就是这般情景,眼前人大多都是生面孔,立在萧辞身侧,穆安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回来了!
骄傲又冷冽的昂着头颅。
只听得一声声的:“王爷千岁,王妃千岁……臣等请王爷、王妃万安!”
昏阳西斜,满城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