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子一顿,穆安低下头去看,污浊中一抹翡色,看着像是那家小姐身上佩戴的,应该是挣扎过程中丢下的。
穆安心底一冷,用脚掌拨开,玉已经被她踩成了两半,挂着很好看的穗子,看着是精心编织的。
她唏嘘一声,便要继续往前走,突地萧辞躬下了身,探手就去拾那脏玉。
穆安微惊:“怎么了?脏成这个样子,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
萧辞挑起一半,沉思片刻,挑着眉轻声:“安儿,这是你的东西。”
“怎么会”,穆安卷起衣服,拿出一柄小刀蹲下,将整块玉刨出来,用帕子稍微擦了擦,看清楚了玉的模样,愣了愣:“这……”
“就是你的东西”,萧辞接过,肯定的说:“在穆府时,你戴在身上,本王见过一次。”
穆安弄了点水,清洗干净,用灯照着说:“我在穆府时的东西,我都记不清了。”
她抬眼看着萧辞,炽白的灯光下,那双眼十分的好看,回溯过往,穆安盯着那玉多看了会,霍然站了起来:“这玉我想起来了,确实有一块,可是早就不在我这了。”
萧辞眉尾一沉:“你送人了?”
“嗯”,穆安点头:“在王府的时候,我送给穆兰兰了。”
面色一凛,萧辞托着穆安起身:“到里面去看看。”
为了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那块玉,穆安探着灯瞧了好久:“是了,我给三妹妹的,怎么会在这?”
这地牢里的一切都充斥着死亡,穆安拽着萧辞,满是担忧:“三妹妹怎会来了地阎城,她的东西怎会在城主府的地牢。”
这里如此危险,她身子弱,哪里受的住这般惊吓。
穆兰兰好歹同穆安是有两分情谊的,穆安衷心希望她过的好,本以为离开京城,她便能从此过上安稳的生活,忽然出现的玉佩悬起了穆安的心。
地牢每日都会有一批批的女孩送进来,又会相继有人出去,这里没有光亮,连食物都是几天一顿,逃不出去,没有生机,里面的人都是在等死罢了。
穆兰兰蜷缩在角落里,她比较幸运,进来的早,关在最里面,这里的牢房比外面好了点,起码身下还有一点干草。
她们眼睁睁看着牢房越来越空,现在就剩这两间还有人了,六七个女孩,昨夜死了两个,穆兰兰听了一夜的悲哭声,她怕的很,睁眼看看周围的人,又觉得没什么可怕的,她的情况稍微好点。
同牢房关的是个比她小了几岁的农家女子,已经没了力气,躲在昏暗的角落里,低低啜泣着,从昨夜到现在,牢房空荡荡的,女子的啜泣声一直在穆兰兰耳边萦绕,她有些烦了。
坐起身来,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衣裳,回想起父母的悲伤的面容,穆兰兰竟有一丝丝欣慰,是她自己愿意牺牲的,弟弟还那么小,可不能被困在这里了,她伤了腿,跟着也是个累赘,脚踝处的伤疤裂开着,化了脓,是感染了。
穆兰兰在百草堂打下手,对小伤小病也能对症下药,这腿若是再这般下去,怕会废了,她靠在墙壁上,听着旁边还在哭,嗓子都哑了,为什么就不能歇歇呢?
她莫名的生气,第一次对着一陌生女子厉声:“你别哭了!”
那女子仿佛被吓到了,顿了一下,又继续哭。
穆兰兰心烦,牢房里太昏暗了,她什么都看不清,冷道:“反正都是死,你这般哭,还不如现在撞死在这!吵得我心烦!”
女子果然呜咽声小了,穆兰兰吐了一口气,往怀里摸去,玉佩不知道掉哪了,她有些想念大姐姐。
一只腿快没了知觉,她闭上眼等着最后的机会,若是没人来救她,下一批黑袍人来,她也得死了。
半合的眼缝里快速的闪过一束光,又消失不见,石壁上回荡着轻微的脚步声。
穆兰兰猛地睁开眼,颤抖着往后缩去,可背后是冷冰冰的墙壁,她没有退路了。
怎么能不怕,哪怕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依旧怕,依旧不甘心!
旁边的女子吓得尖叫一声,往穆兰兰身边扑过来,蓬头垢面,口齿不清的哭诉:“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
任由她捏的痛处生疼,穆兰兰忽地就不太怕了,她什么时候也成了别人生死关头的稻草,可这稻草已经枯败了,她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别人。
将头顶最后一根发簪拿下来,穆兰兰平静道:“给你,一会自裁吧,省的被人凌辱。”
女子惊惧:“……我家中还有父母等着,他们年纪大了……就我一个孩子,我要回去,我不能死啊。”
“我家中还有一个弟弟”,穆兰兰紧紧攥着那簪子,掌心巨疼,说:“我们遇到了齐兵,父母皆伤,只有弟弟被母亲拼命护在身下,有幸得人相救,可那人也重伤不敌……”
女子还在哭。
“我稀里糊涂就到了这,昏迷中醒来,便处在这牢中了,我希望,父亲和母亲,还有弟弟都能平安回到家,只要入了大梁边境,那里处处都是王爷的兵,他们可以求救,他们会安全的。”
“你不知道吧?王爷是我大姐姐的夫君”,穆兰兰垂眼看着那精神萎靡的女子,一字一句说:“我该称他一声姐夫,可我从来都不敢,我终究成不了大姐姐那样的人。”
适逢京城动/乱,她甚至不知道大姐姐是否安好。
“里面是不是有人啊”,穆安收回了灯,跟在萧辞后面,将经过的每个牢房都查过,低声:“有人在哭。”
头顶的墙壁有碎屑落下,是外面的黑袍人在搜查,很快就会查到地牢了。
萧辞侧耳听了会,道:“我们先把这里看完,最后一条甬道了。”
尽头便是墙壁,穆安将那玉佩捂的温热,抬声:“三妹妹,三妹妹?”
地牢里的穆兰兰抬头,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她挣扎着起身,将旁边的女子吓了一跳,伏在地上就要哭。
“你别哭”,穆兰兰瞪了她一眼:“我听到大姐姐的声音了。”
女子觉得她疯了,哭的更凶了。
穆兰兰哑着声:“大姐姐是你吗……大姐姐!”
她的体力已到了极限,双眼都有些模糊,仅留的意识告诉她,那是幻听,可她仍满心激动:“大姐姐……”
“三妹妹!”穆安已经到了深处,她听到了隔壁牢房的声音,一把抓住萧辞:“是三妹妹!”
穆兰兰跌倒在地,费力的睁眼看着牢房外,果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拍打着牢门,她听到旁边女子的求救,泪水模糊双眼,她不仅自嘲的想,连幻觉都这么清晰。
嘴唇嗡动,喃喃:“大姐姐……是来救我的吗?”
怎么可能呢?
大姐姐怎么会来大齐,怎么会被困住。
穆安真的看到了穆兰兰,她劈开牢门,过去将人抱起来,穆兰兰已经闭上了眼,她比之前在府中的时候还要瘦弱,一点肉都没,骨头硌的人都疼。
见到她这个样子,穆安揪心,拿出保存体力的药给她灌下,将人放在干草处,轻唤道:“三妹妹你醒醒,三妹妹……”
旁边的女子连哭声都止住了,她看着穆安,灰败的眼中有了希冀,不敢说话,悄悄的蹲在穆安旁边。
穆安看到了她,一边检查穆兰兰的伤口,一边问:“这里还有人吗?”
“还有……三个关在旁边,其他的,都死了”,女子扣着地上的干草,她看着就一点大,怕连家都没离过。
萧辞已经将旁边幸存的三人带过来了,皆是女子,虚弱的不成样子,多多少少都带了伤,见到有人相救,靠在地上昏死过去。
她们都靠最后一点意志力撑着,穆安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萧辞一抬手便将最后清醒的女子也劈晕了。
“你”,穆安嘴角一僵,道:“该对女孩子温柔点的。”
萧辞半回眸看着外面,沉声:“元龙来了,我们先走。”
这是穆安第一次带这么多人进空间,很是耗费心神,额头渗出了虚汗。
挨个给她们每人都注射了一针药剂,确保她们不会中途醒来,穆安这才安心检查穆兰兰的伤,她的一小腿都肿起来了,是刀伤,没做任何处理,任由伤口感染。
“刀口很深,得把腐坏的肉剔除”,穆安站在手术台前,慢慢操作着:“她能忍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萧辞将其他人都安顿好,端了温水进来,看着穆安洗手,面色微白,有些心疼,从一旁熟练的抽出毛巾,温柔的给她擦干,垂声:“辛苦了,夫人。”
“有点累”,穆安顺势倒在萧辞怀中,闭上眼糯声:“一直很累,从分开到重聚,后面一系列的事,让我分不清太多东西了。”
“没什么分不清的,安儿”,萧辞眼底盛满了光,一低头就会洒出来,温声说:“马上就结束了,本王带你离开。”
穆安:“去哪啊?”
“山河之大,都是给予你我安宁的地方,届时安儿若累了,便躺在本王怀中睡,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用想。”
处处都是穆安想去的山河,她轻轻呼吸,享受这片刻的温宁。
从二十一世纪回来,生活就乱了,乱的她理不清,离开了京城,就好像离开了本该看到头的人生。
看着安静躺在手术台上的穆兰兰,那些曾经在穆府气到吐血的日子,也是她这一生都回不去的回忆。
“这一切得尽快结束”,穆安想。
他们短暂的相拥过后,便回了米铺,乍然从后院出现,听到动静的青简跑出来,穆安扶着萧辞喘气,她有点困了。
这么多人搬来搬去,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小姐,王爷,你们可算回来了”,青简一瞥看到穆兰兰,惊声:“三小姐?”
“把人带进去”,萧辞一说完,便俯身拦腰抱起了穆安,径直往里面去。
姚延进匆匆出来,看到地上昏迷的女子,一脑袋凌乱,吞了口唾沫:“青简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青简:“先把人带进去再说。”
水伯正拉着立秋语重心长的交代“遗言”,便看到萧辞抱着人毫不羞耻的进来,他猛地咬到了舌头,瞪大了双眼,抓着立秋叹气:“管家我一辈子没给你找个伯母,就是怕你小子隔应,秋儿啊……你以后也别找姑娘,就陪管家我闯一辈子风浪,多好。”
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