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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残酒难消雁字西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两全

  雨秋平本以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居然连这里也有冈部家迂回而来的部队。他在不久前已经扔下了自己的具足,收起了红叶披肩。此刻,却已经有些释然。他默然无语地从怀中抽出红叶披肩,在肩头系好,缓缓的将一直舍不得扔掉的千鸟抽出,雪亮的刀锋上映出了月亮的光彩。雨秋平望着丘陵内的点点火光,咽了口唾沫。身边的几个人也明白了雨秋平的意图,纷纷停下脚步,抽刀在手。

  然而,下一秒,火光下却传来了吉岗胜政兴奋的大喊声:“是殿下!”

  紧接着,等待在丘陵内的两个排的常磐备的足轻纷纷涌上山坡,为首的正是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他们赶忙将落荒而逃的友军迎入丘陵内安顿下来。看到两个老部下和两个排的部下安然无恙时,雨秋平不得有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啊?”雨秋平开口问道,“我还以为又是冈部家的追兵,差点就没命了。”

  “殿下下达全军各自撤退的命令后,我们本想往南门那边退去。”御前崎仲秀解释道,“可是防线那边那几千百姓全部乱成一团,黑灯瞎火得根本走不过去。我们就只好往人少的东南跑,打算在这个丘陵里观望到天亮再说。没想到殿下你们就往这边来了。”

  “怎么只有两个排?南边不应该有三个排的么?”天野景德粗略地点了点人数,低声询问道。御前崎仲秀和吉岗胜政对视了一眼,黯然神伤。雨秋平看到他们两个这个表情,也是心下一沉。

  “另外一个排在黑夜里和我们走散了,好像被冈部家的部队追上了。”御前崎仲秀低声道,“我们走出去好远才意识到他们不见了,想回去救援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么…”雨秋平咽了口唾沫,默默地点了点头。直江忠平安排着折腾了半夜的足轻们轮流去休息,顺便清点人数,几个高级武士则都聚在雨秋平的身边。

  “现在…我们还剩下五个排,一共…”直江忠平压低声音,犹犹豫豫地不敢说下去。

  “亲兵卫,一共多少人…”雨秋平努力抑制住声音的抖动,轻声说道。

  还没等直江忠平开口,山坡上的哨兵却突然发来警戒的消息。众人匆忙集结部队,值班的足轻们去把睡着的足轻们推行,开始在丘陵后打着火把结阵。雨秋平则带着几个人抹黑登上山坡,顺着哨兵的手臂望过去,可以看到大约十几个人,打着三个火把,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走来。

  等到那群人逐渐走近,雨秋平立刻认出了他们——他们穿着常磐备的盔甲,头盔上还插着红叶。雨秋平匆忙示意部下打起火把,收揽散兵,把他们往这个方向引来。

  “是殿下么?”十几个人中为首的那个人看到打着火把的大批常磐备足轻后,有些兴奋地问道。

  “是子经的声音!”雨秋平和直江忠平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匆忙走下山坡,把十几个兄弟扶上来。他们几乎各个带伤,水原子经的脸上,更是从嘴角到眼角有着一道深深的血痕,肯定是要留伤疤了。

  然而,还没等心如刀绞的雨秋平开口慰问,水原子经却是一个猛子跪了下来,也顾不上脸上还在淌血的伤口,重重地给雨秋平磕了个头。

  “殿下!子经对不起殿下啊!也对不起我的父母亲啊…”水原子经自责地呜咽道,:“我身为一个排的指挥,却没能控制局面,导致全排崩溃!好不容易收拢散兵,也没来得及救援本阵,眼睁睁地看着弥七助他被冈部家的人给杀了啊!我对不起殿下啊!”

  “我…我弟弟…”水原子经磕巴了一下,声调也骤然提高,“我父母出征前反复叮嘱我要照顾好弟弟…结果弟弟就那么战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对不起我的父母亲啊…”

  “都怪我…都怪我对不起…”

  这一声声“对不起”,却宛若重锤一般,一下一下,敲击在雨秋平的心头,几乎都有些站不稳了。

  “算上这十五个兄弟…我们还剩下232人…”直江忠平努力压低声调和声音的一句话,却一下子将雨秋平击垮。他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扶起血流不止的水原子经。自己的头,却无力地垂下,来掩饰止不住的泪流。

  因为这个数字,他永远不会忘记。

  两年前,知立城中,故事开始的地方。那里有232个奴隶,为了自由和尊严,跟着雨秋平舍生忘死的作战。两年了,雨秋家逐渐强大,拥有了数万石的领地,成了今川家的亲族。这次出征前,也也有着600多战兵和1200多辅兵,将近2000人的大军。

  转眼间,就只剩下身边的两百多插着红叶的足轻了。

  水原子平,小早川弥七助…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名字,永远地消失了。他们许多都是从知立城就跟随雨秋平的老部下,雨秋平认识他们的家人,了解他们的性格,给他们家里送过鸡肉和草药,还和他们一起踢过蹴鞠,与他们一起渡过了两年的时光。可是此刻,却再也见不到他们,雨秋平甚至不敢想象,该怎么样和他们的家人交代。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占尽优势的我会输的这么惨!为什么这么多兄弟都牺牲了!到底为什么!

  “殿下!你还不明白么!”耳边,忽然传来天野景德的声音。这声音没有了以往的冷酷和凶狠,反而虚幻地有些不真实。低着头的雨秋平,紧闭着双眼来遏制泪水,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听着。

  “光有善良什么都算不上!只会白白害死相信你支持您的兄弟啊!成大事者,又有哪个会被妇人之仁所拘束!”

  “一开始就不该接纳那些百姓的,后来也早该下令无差别攻击的!”天野景德连珠炮般地低声道,“引马城里几千和您毫不相干的百姓,和两千和你出生入死的部下!”

  “您那所谓的善意和全军的安危!”

  “孰轻孰重,您选不出来么?”

  什么都舍弃不了的人,什么都拯救不了。我舍弃不了那几千百姓,舍弃不了自己所谓的善意,同时也不愿意舍弃防线,舍弃全军上下的安危。

  我们什么都不愿意舍弃,到最后,什么都拯救不了。百姓们被杀了,部队也完了。我没有选择舍弃一方,却选择了自己的善意。到最后,两全两全,却是两难全。

  “记住一件事,会是你对自己一辈子的挑战,看看你能不能战胜自己。”雨秋平走到门口时,今川义元忽然说道。

  雨秋平转过身,侧耳倾听,那句话,从此印入了少年脑海,伴随了他整整一生。

  “做无悔的选择。”

  殿下…我后悔了。

  一天前,6月20日凌晨,骏河国骏府城内。

  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早已赶到骏府城多日,多次提出觐见寿桂尼和新任家督今川氏真,却都被二人以身体抱恙为理由拒绝了。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疑惑不已,却又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在城内等待。期间,他们曾派出两三次传令兵向雨秋平他们通知这里的情况,却不知——雨秋平一封信都没有收到。

  凌晨,濑名氏俊的府邸内,濑名氏俊早已就寝,却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睡。

  忽然,一阵骚动声从走廊上传来。濑名氏俊翻了个身,微微皱了皱眉头,把耳朵贴在地板上侧耳倾听,却听到了几十个人的脚步声。他警觉地起身,抽出压在枕头下的肋差——这是他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的好习惯。

  然而,当房门被拉开时,他看到的却是今川家旗本武士的装束,和自己有些尴尬不已的小姓。

  “在下说了…殿下已经就寝了。”那个小姓看着旁边另外一位武士,低声辩解道。

  “是在下唐突了,还请濑名殿下赎罪。”全副武装的武士鞠了个躬,歉意地说道。这个人濑名氏俊认识,几年前濑名氏俊还提携过他。

  “不知你们前来,所谓何事?”濑名氏俊眉头紧锁,放下手中的肋差,沉声问道。

  “寿桂尼殿下有请。”

  等到濑名氏俊被武士们带到骏府城天守阁内时,才发现朝比奈泰朝也早早地就到了。门口站着十几个侍卫,与其说是保护,还不如说是监视。

  “朝比奈殿下,这是…”濑名氏俊开口问道。还没等朝比奈泰朝回应,走廊上就传来了一阵安祥舒缓的木履声。片刻后,房间的门就被再次拉开,一身佛衣的寿桂尼,缓缓地走进室内。

  “见过殿下!”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即使心里对不久前发生的巨大有再多的不快和怀疑,面对这位元老级的夫人时,也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行礼。

  “深夜打扰,老身先给两位殿下说声抱歉了。”寿桂尼安然一笑,就在侍女的搀扶下,在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的对面坐了下来。两人匆忙说着不敢,寿桂尼却没有再做回应,只是挥手打发侍女离开,还吩咐房间周围的侍卫全部撤走。

  然而,寿桂尼无形中带给朝比奈泰朝和濑名氏俊的压力,却比刚才那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带来的压力还要大。被以武力的方式在半夜请来天守阁,两人此刻都是胆战心惊,生怕主家怀疑自己就是那个内奸。看到两人紧张的表情,寿桂尼无奈地笑了一下。

  “叫两位来,是有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告诉你们二位,我寿桂尼,完全信任你们,不必紧张。”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如释重负。

  “第二件事情,是告诉你们二位,家督将于不久后的清晨,率领骏府城内今川家8000军队出征远江,调停内战。”

  尽管寿桂尼的语气是那样的平淡不惊,濑名氏俊和朝比奈泰朝却依旧在愣了片刻后,惊讶地怔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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