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把真心倾囊付出给另一个人,却换来了无尽的委屈和怨恨。
一时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
赵承基维持着最后理智的那根弦,在裴知意的这番话后,崩断了。
“裴知意,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些什么?”赵承基一双眸子变得如霜雪般冰冷,轻轻捧起裴知意的脸,抚摸了一下。
连他的抚摸都变得如此生硬冰凉。
“今日,便随了你的意思,不过代价你也得清楚。意儿以后再不会见到本宫了,如此,满意了吗?”
他,赵承基,东宫之主,未来的皇帝。
普天之下多少女人挤破了头,只想在东宫有一席之地,何必贪恋这么一个践踏他真心的坏丫头?
光是妃嫔,他就能坐拥多少个女人,实在没必要再在这个女人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裴知意一双单纯的眼眸眨巴着,如同受伤的小鹿一般,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
落到赵承基的手背上。
他却仿佛全然没看见似的,挪开了手,转身离去。
他的心也是会痛的。
清河公公何尝不明了太子殿下的心思,在天下人眼里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他,今天的怒气或是冷漠,皆是他服侍这么多年未曾见过的,赵承基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孤寂。
清河真想把这些点破,让裴知意明白自己到底做了怎么样的错事,但瞥见这主子,亦是一副可怜楚楚被伤透心的模样,话到嘴边也咽下了。
他赶忙追着赵承基的身影:“陛下!陛下!”
二人方从追云阁离去,裴知意便抱着双腿,蹲坐在了地上。
她的双眸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仿佛,再也不会开心起来似的。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红泥跟着担忧不已,她知道事情变成这样,裴昭训心底里比任何人都难过。
绿蚁的哭声也未停下来过,断断续续地说:“早知道,我跟清河公公走就好了,不会连累了昭训……”
裴知意低声说:“不是你的错,我不应该跟他犟嘴,应该好好说的,可是太生气了,我忍不住,我想保护你们。”
红泥蹲下身子,拿出手帕为裴知意擦拭脸上的泪水。
她何尝不明白呢?
裴知意性子纯良,没有什么心机,往日里赵承基种种顺着她的意思,更加让她把东宫想象得太过简单了。
假若说追云阁之前是被惩罚,那这下子,怕是再也进不去太子殿下心里了。
裴知意拿起一本,正是刚刚引得他们俩大吵一架的那本故事册子,动手撕掉了。
这些东西,是不能让她高兴起来了。
要是没有这些故事册子,他们就不会吵架。
她就不会那么冲动,说出了刀子一般的话语。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赵承基冰冷的眼神让她跟着难过不已。
追云阁的裴昭训,被太子殿下冷落。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不再是什么秘密。
赵承基此后真如自己的诺言,一步也未踏进过追云阁。他如裴知意嫁入东宫前一般,每日处理着朝堂的各种事情,早出晚归,就当裴知意这个人,压根不在东宫似的。
另外有个消息,引得很多人都津津乐道,说通政使司参议女,那个林昭训,每天晚上,都往太子殿下的书房跑,给他送亲手做的膳食。
苦苦地候在门前,恳请太子殿下见她一面。
结果,太子殿下派人把她架回了宫中,压根不赏脸。
还放话说,要她别再闹这样的丑事了。
追云阁渐渐从京城人们的话题中淡去了,这在某种程度上,亦是追云阁被冷落的证明。
当然,自古来,宫中便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人当中,自然有赵思云了。
这天,赵思云来得气势汹汹,乘坐着华贵的步撵,还未到追云阁门口呢,便大张旗鼓地喊道:“裴昭训人哪?莫不是在追云阁里装缩头乌龟?哈哈!”
生怕别人听不见她来了。
门口的两个守卫见状,迎了上来说:“郡主,这两天裴昭训不见人。”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云祥郡主来了,她是敢见,还是不敢见啊?”赵思云万般不快,之前她们斗,是她输了,落得个被惩罚的下场。
如今裴知意被太子冷落,怕是再神气不起来了,她定要好好嘲弄她一番,才好解气。
喜儿听着动静,从追云阁里走出来,满脸赔笑地说:“郡主,这些天,裴知意实在是身子病了,没什么气力迎接您。您要不就择日再来吧。”
他的话已经说得够婉转了,连红泥都跟了出来,拦在云祥郡主身前,再三奉劝道:“不是奴婢们欺瞒您,小主当真是没什么精神头。”
几个人轮番在门口拦着云祥郡主,哪知她如今丝毫没了顾忌。
往里面大声喊道:“这裴昭训怕不是丢了恩宠,没颜面来见人咯。”
这话听了,几个下人都是气得直跺脚,要不是太子陛下在对裴昭训生气,哪儿轮得到她在这里如此放肆撒野,说些难听的话。
“还请郡主不要为难他们。”
话音落下,往里面看去,正是裴知意走了出来。
今天是个热天,裴昭训却穿着一件大氅,把弱小的身子包裹在里面,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了。
她的脸颊上沾染着一些病色的红晕,看起来倒真是精神头不好,这话不假。
但赵思云不会对她有半分可怜,相反,正是为了看她这番落魄的样子,才特意大张旗鼓跑到追云阁来的。
此刻,怕是在心里偷着笑。
打开扇子把面色一捂,赵思云说:“这裴昭训,今日好像穿得有些多啊,不知道方不方便,给我这郡主行个礼。”
按身份,裴知意的确该给她行礼。
方才忙着给喜儿他们解围,忘了这茬,被她揪住不放了。
裴知意把大氅递给红泥拿着,屈膝行礼说:“抱歉了,郡主,知意给您赔不是。”
赵思云把扇子一收,耳朵面向她:“哎哟哟,我刚刚,隔得远了些,没听清。”
裴知意刻意把声音放大了些:“知意给您赔不是。”
没办法,现在人人知道追云阁受太子殿下冷落,曾结了仇的,当然要过来跟着踩上一脚,裴知意也只有受着。
赵思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虽有小厮拦着,进不去这追云阁,但她伸长脖子往里看了看。
好家伙,这样的陈设,裴知意之前多被宠爱,也可见一斑。
大厅中一件珐琅浅花瓷瓶,有约莫半人高,是个稀罕物件。四周还摆设着黄水沉木雕刻的木工艺品,栩栩如生,是上个月南疆进贡上来的。
当时,赵思云对这黄水沉木喜爱得紧,向赵承基撒娇耍赖,说什么也不赐给她。
原来是送到裴知意这里来了。
还有一盏玉兔花灯,整个花灯节仅此一盏,听说太子殿下特意派人去取来的,未曾想亦是为了裴知意。
赵思云冷笑着,冲进大厅里,拿起那盏玉兔花灯,便作势要砸了。
凭什么?
这个女人凭什么得到太子如此多的宠爱?
她得不到,裴知意也别想得到!
“你已和殿下结了仇,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了。”
裴昭训眼疾手快,过去接住了,整个人倾倒在地上,她把花灯捧在手心里说:“我留着有没有用,不需要郡主裁度,这怎么说都是陛下送的。”
赵思云不屑的哼了声:“哥哥才不会在意这些!他怕是连有个追云阁都忘了!”
眼看着裴知意还倒在地上,赵思云连忙去拿起了旁边易碎的瓷瓶,“嘭”地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
裴知意伸手想接住,却被碎片扎伤了手,汩汩地流出血来。
一众下人看了,都是心急如焚,红泥凑上来捧着她的双手问:“主子,伤着没?要不要紧?”
赵思云一不做二不休!
反正裴昭训失宠了,太子殿下不会在意这些。
她又把几个瓷瓶、玩物,顺着雕花木架推了下来,裴知意正倒在木架下面,被不知什么掉落的小木头玩意砸了下额头。
接着,整个雕花木架子都倒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两人一身。
连赵思云自己都都被东西砸到了,场面好不混乱。
追云阁的大厅里,小厮们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上前查看裴昭训和云祥郡主的状况,这个推一下,那个撞一撞,简直像集市里的菜市场,乱透了顶。
“昭训!还好吗?”
“小主!小主!”
“郡主大人,有没有受伤?”
红泥绿蚁还有顺子喜儿,一时间都被这场面吓得不轻,在旁边叫出声来。
赵思云尚且没受什么伤,不过是挨了一个沉水木的小物件,砸了一下手臂,一点痛感都没有的。
而裴昭训本就身子虚,被胡乱砸了一通,这下子眼前更是眩晕。
在一片混乱中,众目睽睽之下,裴知意头落在冰凉的地上,一双眼睛闭了起来,失去了反应。
偌大一个追云阁的大厅里,此时到处是瓷瓶的碎渣子,还有落在地上的装饰品,裴昭训躺在其中,场面好不混乱。
她晕过去了?
赵思云一下子有点乱了手脚。
“桃香……”
怎么说,她原本的意思,是要报复报复裴知意,没想真拿她怎么样的。
裴昭训眼下这样子,可以说就是赵思云害的。
“主子。”
桃香也跟着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看见郡主不过是扔了扔东西,怎曾想裴知意是个这么弱不禁风的,被轻轻地砸了一下,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下子,裴昭训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兴许不会怪罪到郡主身上,但是他们作为奴才,没有拦着,导致发生了这样的后果,会不会被惩罚,甚至关进永巷里,那就不好说了。
桃香内心中涌出了悔意。
早知她怎么也应该劝上郡主几句,要她把握好分寸的。
喜儿唤道:“叫太医,叫太医来,主子晕过去了!”
红泥比他更急上几分:“哪里来的太医,主子病的这几日,咱们去太医坊请了多少次了,不是忙就是推脱,哪个肯上咱们追云阁看看?”
宫中的人情世故往往就是这般。
追云阁出了事,除去之前姐姐般关照着裴知意的医女,其余人皆是爱理不理的了。
赵思云此时心虚也想开了,她转念一想:不就是个失宠的小小昭训吗,别说是打晕了,就是人没了,都不一定能奈她如何。
裴知意晕了正好,跟她结清了这笔账。
“走!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们追云阁的人!”
赵思云闹成这样,终于罢休,趾高气昂地带着下人们离开了。
她带着一长队下人,活像个胜利者的模样,凯旋而归了。
红泥捧着裴知意的双手,差点落下泪来。
“嘶,我还好好活着,你们哭什么丧。”正是裴知意在喃喃着。
众人寻声看去。
裴知意吃痛地睁开眼睛,眨巴眨巴,坐起身来,完全没什么异样。
红泥眉宇间不解地问:“刚刚不是,不是被落下的东西砸到,然后……”
“然后晕了?假的啊。”
喜儿反应过来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原来主子是假装的!我们可被您急坏了!”
裴知意叹了口气说:“倘若不这般,想必云祥郡主也不会轻易放过追云阁。”
红泥想把她搀扶起来,不小心触碰到伤口,裴知意腿也跟着软了,一时间没有力气站立。
“哪里不舒服吗?”顺子焦急地询问她。
裴知意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摇摇头说:“无事,不过是被砸得有点痛,躺着休息会儿便好了。”
见众人呆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她自己往红泥身上一靠,虚弱无比地说:“快把我带到床上去,实在是站不住了。”
红泥知晓她的性子,没事多半是装出来的,扶她到了床榻上,说什么也要给她检查检查。
一双手伸过去,轻轻地解开裴知意的衣衫。
裴知意刚开始还拒绝,后来实在拗不过,只得由了她。
“让奴婢给您看看!”
话音刚落,衣服是脱下了,只见罩衫底下,青青紫紫的印痕布满了她雪白的皮肤,看上去甚至有些骇人。
皆是那赵思云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