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怀娘爽快道。
“这里三年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朝廷的赈灾粮也迟迟拨不下来,百姓们无米下锅,只好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刚开始时家中还有猪羊鸡牛等家畜,不管舍不舍得都杀了吃了,吃完后开始吃猫狗,山里的野鸡野兔,渐渐地也给吃光了,可是不吃东西饿的受不了啊,于是便扒树皮,树根,树叶来吃,你们应该看见了,也都吃光了,然后就是老鼠,蜘蛛,蝎子,蜈蚣什么的,也不管有毒无毒,因为这个也死了不少人”。
怀娘娓娓叙述,却始终面无表情,神情冷淡,仿佛没了心一般,菩提和慧觉也不打断,只静静听着。
“死的人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丧事也不办,草草用席子卷了,就给埋土里去了,后来.....”。
她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
“后来听说有人半夜扒坟,将死人......给…吃了,只是传闻,不知道真假,从那以后,就爆发了瘟疫,患者先是低热、乏力,继而全身酸痛、恶心、皮肤出现红斑,最后吐血而死,从感染到死亡,大概五到十天左右,官府如今将城南那一片划作了隔离区,派人严加看守,所有感染的病人都会被送去那里,死了的就在城外焚烧,如今因为感染瘟疫而死的,加上饿死的,大概有城中人口的三成了吧”。
“那瘟疫最初是从哪里开始传染的?”,慧觉沉默片刻后问道。
怀娘想了想,摇摇头:“这个我不太清楚,从发现开始,就已经有许多人患病了”。
“那水源呢?你们平常都喝哪里的水”,菩提问。
“城中有条河,就在城北,自东向西流,如今城中百姓,都靠那条河续命”,怀娘起身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我可以走了吗?“.
慧觉随之起身,微微颔首道:“最后一个问题,此处可是姑娘居所?若是不方便,我们这就离开”。
怀娘闻言身子一僵,眼中竟渐渐聚起了泪光,她垂眸轻言道:“不是,我住巷子口第一家,此处是我自小相识的一个哥哥家,他外出求学,五年未归,他的父母相继去世,都没盼到他回来,我也是听邻居说这里有动静,所以才过来看一看”。
“原来如此”,慧觉道:“今日多谢姑娘坦言,日后若有饱腹之患,尽可来找我们”。
怀娘走后菩提问道:“我们从哪查起”。
慧觉拂了拂有些褶皱的衣摆,看向菩提:“此时除了城南的隔离区,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应该就是袁姑娘所说的那条河了,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吧”。
菩提赞同他的想法,只是:“我们穿成这样会不会太显眼了”。
两人穿的虽然都不算华贵,只是普通的布料,但尚算整洁,且颜色鲜艳,慧觉穿着洁白的僧袍,菩提则是一袭碧绿长裙,相比百姓所着荆钗麻布,出现在城中一定会十分显眼。
“我昨日在屋中看见几件麻衣布裙,想是房主生前之物,不如我们将衣服换上再出去”,菩提建议。
“也好”。
两人换好衣服,菩提在头上系了块破布,还给慧觉找了顶帽子戴在他光秃秃的头上,面纱一蒙,完全看不出他们本来的面目。
“我们该怎么找那条河”,菩提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想找个人问一问都找不到。
“我们现在便是在城北,应该就在附近,我去看一看”。
慧觉直接璇身上了屋顶,环视一圈后便跳了下来。
“怎么样,看到了吗?”,菩提问他。
“没有”,慧觉指了一个方向:“但我看到几个人匆匆朝那边走,且那里屋舍疏散,不似其他地方密集,应该就在那里”。
“先过去看看吧”。
他们走了大约两刻钟,却始终没有看到那条河,两人同时停下脚步,观察着四周。
“我们大概是走错了”,菩提道:“不然你再上去看看”。
慧觉再次跃上最近的一间屋顶,将错综复杂的道路仔细斟酌了几遍,这才下来。
“我们自前两个岔路口便走错了方向,如今离那条河倒也不远,只是这边没有路通过去,只能原路返回”。
“好,那就有劳你带路了”。
这次走了不到一刻钟,他们就看到了一座石桥,桥下正是怀娘所说的那条河,桥头立着块石碑,上刻“丹河”两个大字。
河中已经没有多少水,河面距河床不到一尺深,桥下有数十个百姓正在取水,河岸上还有十几个官兵,两两一队在巡逻,他们全都带着面纱。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两个也下了桥取水,河水中混满泥沙,很是浑浊,那些百姓却不管不顾,取了水直接就往嘴里灌。
慧觉面含忧色,紧紧地盯着他们看,菩提用手捧了一抔水,问道:“这水会不会有问题,我们带回去检查一下吧”。
慧觉这才看向她,锁起了眉心:“不必了,城中就这一条水源,淮阳王必定会派人检查,而且,不会是这里的问题”。
“哦”,菩提悻悻的将水洒下,看了看岸上的官兵道:“我们还是要看一下患瘟疫病人的症状,只是如今病人都被官府隔离起来,我们怎么才能接触到”。
“如今官府那边有淮阳王在,我们不能暴漏身份,晏城也还没有到,无法查探那里的情况,如今只能先碰碰运气,总会有漏网之鱼的”。
慧觉话音刚落,河岸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救命啊......”。
桥下的人都好奇的抬头去看,巡逻的官兵也被惊动,很快聚集了起来。
菩提和慧觉跟随桥下的人一同上了河岸,只见那些官兵持着长剑将什么人围在中间,百姓们想要上前凑热闹,却被官兵拦下:“站住,都别过来,所有人,胆敢靠近一丈以内,格杀勿论”。
百姓畏惧他们手中兵器,不敢上前,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那边张望。
菩提拉着慧觉挤到最前面,这才看清,那边地上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头上裹着头巾,五官被挡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他趴伏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攥着头巾,瑟瑟发抖。
女人没带面纱,此时一副惊恐的模样,跪在男人不远处,不停地磕头,嘴里喊着:“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一个官兵上前几步,用长剑挑开男人的头巾,露出他的脸,男人面颊上布满恐怖的红斑,围观的百姓看见他的样子,都惊恐的后退了几步,指责纷纷。
“这幅模样还要出来害别人,如今就这一处水源,你怎么敢来的”。
“就是,都已经这样了,在家等死不就行了,难道要害的我们跟你一样?”。
“真是心肠歹毒,自己快要死了也不让别人好过”。
“没有见过如此恶毒之人”。
......
男人抬起头,眼中已满是绝望,他唇角颤抖着张合了几次,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是表情逐渐变得狰狞,最后竟五官扭曲,无声的哭了起了,豆大的泪珠不断地往下落,他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一旁的女人还在不断地磕着头,喊着:“官爷饶命......”。
一个领头模样的官兵制止道:“好了,都给我住嘴,把他们两个都带到城南去”。
几个官兵上前用铁链将两人缠地紧紧的,一人在前面拉铁链,两人在后面将剑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们走。
男人依然掩面长泣,步履沉重,女人摇着头大喊:“我没有碰到他,我真的没有碰到他,官爷,饶了我吧,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少废话”,官兵的剑又朝她的脖颈逼近了几分,女人突然站定,看了那官兵一眼,顶胯将他撞开就要跑,只是铁链缠身,刚迈开脚步就摔倒在地上,领头的官兵几步走过来,利落的持剑划过女人的脖颈,女人睁大双眼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拖去焚烧”,领头的官兵吩咐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仿佛就在转瞬之间,百姓们个个噤若寒蝉,离得更远了些。
菩提抬步就要上前,却被慧觉拦住。
“别去了,这是她的命”。
那男人被官兵带走,最后他回头看了眼女人的尸体,脸上还挂着泪痕,轻蔑一笑,便回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