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巳时放粥,天不亮粥棚外就已聚集了上千人,粥棚搭建在城北最大的一片空地上,距离官衙不到二里地,原是官兵校练之处,粥棚共十座,分别放粥,周边数百官兵把守,以防现场混乱。
菩提一早便出了门,依然是穿着房中找出的旧衣,蒙了面,与百姓们站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
她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粥棚内却还没有任何动静,百姓们全都蒙了面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声此起彼伏,比赶大集还要热闹。
菩提选了五六个中年妇人围成的圈子挤进去,听着她们的谈话。
“吴家娘子,你家那口子怎么样了,自去了城南后就没了信吧”。
“没信算是好的,若真是拉到山脚下给焚了,官兵自会往家中报信”。
“可不是嘛,我邻家的小儿子七岁年纪,入了城南两天就没了,昨日官府前来报丧,他阿娘差点没哭死过去”。
“我家舅公也是,也不知道在城南怎么样了,家里人托人求了好几日,可那里的官兵就是不让见一面,去了那个地方,也就和走了没什么区别了”。
“我听说这次从轶城来的官是个大人物,看这架势,想必也确实是想好好办事的,比咱们那敷衍人的府尹强多了”。
“是啊,我家兄弟在那里当值,听说日日有汤药供应着,还有宫中来的御医在呢,总比留在家里等死强,如今这城中哪还有医馆开门的,有些积蓄的早都逃命去了”。
“能强到哪里去,不过是活受罪罢了,我家女儿走的时候全身都长满了红斑,疼痛难忍,一盆一盆的吐血,我当时只想让她早点去了,也算得了解脱”。
“造了孽了,天降灾祸,竟是要让咱们连个全尸都留不住,到了了一人一把灰,都不知道要吹到哪去了”。
“都埋了,那焚尸坑中不是烧一层埋一层吗,咱们以后到了地下呀,没准都能团聚呢”。
“家中就我一人了,什么时候去了城南能见着他们,也算是个高兴事”。
“还是得活着呀,咱徐城这么多年也算和乐安宁,不能就这么没了”。
菩提听了半天,心中五味杂陈,见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悄悄退了出来,背身蹲在几个席地而坐的男人身边。
“你们说这瘟疫究竟是怎么来的,它怎么就这么厉害呢,传说一千年前北疆鲲国因瘟疫而灭国,十室九空,赤地千里,附属边国将其焚为荒地,二十年后才敢入其而居,不断发展壮大,方有了如今的北岩”。
“难不成天要亡我夏郯,重蹈鲲国的覆辙,几十年后,这天下便只余北岩,再无夏郯”。
“别胡说,这话要让人听见了可是要砍头的”。
“如今这情形,谁还会害怕砍头,只怕还没到行刑之日,整个徐城都已经没了”。
“这要说起来,还得怪那最早得病的人,据我所知是城东康平街那霸王李雄,他上个月十五晚上是不是带人去了松树裕韦姑娘的坟上”。
“这畜生,将韦姑娘逼死不说,连她的尸身也不放过,如今更害了全城的人”。
“难不成真像传言所说,李雄他....吃...那个了?”。
“目击者所言,谁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看依他的个性,做得出那种事”。
“可李雄是一个月后才染病,如今得了瘟疫的可没人能活那么长时间”。
“我听说是韦姑娘回来报仇了,当初她被李雄欺辱,走投无路,当街磕破了头,也没人肯赠件衣衫,死后也不得安生,是她回来了,康平街那些人才会得了怪病”。
“这世上哪有鬼神之说,不过自己吓唬自己罢了,只盼着那些轶城来的御医早日研究出治病的法子”。
此时粥棚处正好传来动静,百姓一哄而上,官兵们费了大力气才将场面压制住,但想要让百姓有序排队领粥属实有些困难,没有造成哄抢已经不易,菩提端着碗被人挤着往前挪动,几乎脚不沾地,排了将近一个时辰,她才领到一碗不稀不稠的白粥。
领完后便被官兵赶出了排队区,防止重复领取。
小心翼翼的捧着白粥回到居所,菩提开心的端到慧觉面前:“喝点粥吧,你好几天没吃热乎的东西了”。
慧觉将碗推回她面前:“你喝吧,我不饿”。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菩提看他脸色不太好,探了探他的额头,倒是没有发热。
“没什么,今日已经好多了,恢复了力气,只是我这病还要装下去,你将官兵引来这里,我得进到城南的隔离区”,慧觉道。
菩提莞尔一笑:“不用了,我已经找到线索,城南有淮阳王在,相信该查的他已经都查过了”。
她将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了慧觉,慧觉分析道:“照你所说,那李雄的确很有可能就是瘟疫的源头,只是这件事既在百姓之间流传,那便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我们现在去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
“无论如何总要查一查的,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现呢”,慧觉说的倒也没错,可菩提总觉得那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慧觉想了想道:“那今天下午你先去康平街查探一下,晏城今日进城,我去找他商量些事情,晚上回来我们再讨论接下来的安排”。
“也好”,菩提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这碗粥你先喝了吧,下午放粥我再去领便是”。
这次慧觉倒是没再拒绝,道了谢便将粥给喝了。
下午菩提去了城东的康平街,只是这里着实萧条,她想找个人来问问都很难,挨家挨户的敲了几家门打听关于李雄的事情,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认识这个人。
这就很奇怪了,上午那人说李雄是康平街的霸王,名声应当不小,怎么会无人认识,菩提在街上转了几圈,最后决定换个方向查探,向百姓打听松树裕所在。
这一次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很快就打听到了松树裕的位置,这地方也好找,菩提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进了一片松树林里。
树林倒是不大,坟包却是不少,且有许多荒坟,是连墓碑都没有的,她将立着墓碑的坟包挨个看了个遍,总共找到三个姓韦的,分别是韦强,韦红英,韦与杰。
既是姑娘,那有可能是这个韦红英,也有可能都不是,而是其他无主孤坟中的一个。
看了眼已经西斜的太阳,菩提找了棵树靠坐在地上,静静地等着。
一直到月上枝头,鬼影憧憧,寂静的树林里响起呼啸嘶鸣的夜风声,骇人的阴寒之气沾染上衣襟之时,菩提方才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