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极,怕个甚,死了碗大个疤,我堂堂七尺男儿,何惧一死!”
军司马此时已经看不清身旁车胄的样子了,他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此人的身份,但这些事情军司马是不会说出来的,那样只会让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再次下跌,这是军司马不忍看到的,虽然他此时已经看不见了,但还是帮助车胄在不断的激励士气。
“对,我们不怕,大不了一死!”
“对,反正我也早该死了,若不是主公,当初我就饿死在路上了。”
“死了也算报答主公了!”
“俺不会给主公丢脸!”
车胄身后的将士们渐渐忘记了恐惧,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尽的愤怒与杀气,军司马的惨状,那烈火之中战死的同袍,鸡鹿塞外,那些无辜的百姓,每一样都深深刺激着他们的情绪,渐渐的,这群新兵们逐渐褪去稚嫩的外壳,露出了锋芒的爪牙与凶狠的眼神。
“你很不错,此战过后,我定向将军推荐你去华韶山军事学院学习,等出来后混个校尉的军衔还是不成问题的。”
车胄重重的拍了下军司马的肩膀,笑道,显然他很看好这名前奋威营的老兵。
“嘿,那军事学院我都去过三回了,还是让给那群娃娃吧,咱不能总挡着别人晋升的道路!”
军司马却是不以为意的拒绝道。
“你都去过三回了?看来你是位老兵啊!”
车胄闻言一惊,随即羡慕的说道。
“什么老不老的,能活着就成,以前我也跟你一样,总想着升官发财,但后来我看开了,也看淡了,只要百姓们能丰衣足食,幸福安康,主公即便只要我去当一名小兵,我也愿意,这临时临了的,能为百姓战死,能为主公战死,就值了。”
军司马从怀中取出早已被烟熏得乌黑乌黑的馒头,坐下身后,张口就啃。
“你不后悔,有时候你死了,别人都不知道你是谁,你不觉得冤吗?”
车胄与军司马并排坐下,从身上解开水壶递到军司马的跟前,可军司马却不为所动,像是没看到一样,车胄也没往心里去,随即把水壶放在地上,轻声问道。
“有啥好后悔的?杨家军中像我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多少人一场战下来缺胳膊少腿的,还拖累主公,我倒好,直接战死,省得增添主公的负担。”
军司马狼吞虎咽的把馒头数口吞下后朝车胄笑道:“车校尉,你家哪里人啊?”
看着军司马从自己的腰间取下水壶喝水,他不拿自己的水壶,这个动作让车胄非常疑惑,只见他伸手在军司马的面前晃了晃后,军司马却始终无动于衷,只顾与他说话。
车胄的心顿时空落落的,他到现在才发现军司马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他还像一个没事人一般,与自己说话,这需要多大的定力,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哦?我是上党人!”
车胄不动声色的拾起了自己的水壶,回道。
“哎呀,咱也是上党人,老乡啊!”
军司马惊讶的说道。
“马兄弟,你当兵几年了?”
车胄苦涩的喝了口水后,问道,他此时只能表现出一副没有发觉的样子,陪着军司马渡过他最后的时光。烈火即将熄灭,对于双目失明的军司马来说,等待他的只有死亡,这一事实让车胄痛苦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唉,当兵六年了,不瞒车校尉,当初我还是黄巾军呢,辽河之战后便跟着周将军一同投降了主公!时间还真是过得快啊!”
军司马显然也知道等待他的结局将会是什么,此时他只顾与车胄说着话,他仿佛有许多话压抑在心里,而车胄却成了他的倾诉对象。
“车校尉你知道吗,当时刚投降主公的时候,我还想要逃跑呢!”
军司马神神秘秘的低声说道。
“啊?竟有此事?”
车胄故作惊讶的问道。
“真的,当时我们营的主将就是张辽张将军,他抓住我时,却也没有上报主公,只是拉着我一起闲聊了家常!”
军司马一脸怀念的说道。
“当时张将军不过是一毛头小子,我当然不服气啦,总想着法子刁难张将军,可张将军总不跟我计较。”
“后来啊,我两闹着闹着还闹出感情来了,张将军总跟我说,要不是我不识字,我早就当校尉了。”
“我总跟张将军说,人人都去当官,那谁来当兵,我只想当一名小兵。”
“后来经过张将军介绍,我老马也娶媳妇了,还是一书香门第的人家,人家姑娘不嫌弃我老马,愿意跟我过,来年我媳妇给我老马家添了一个小崽子,这下老马我心满意足了,媳妇在家耕种着主公赏的土地,军饷我自己又用不到,每次都寄回去让我媳妇收好,等我家那小崽子长大后就送他去读书识字,老马我吃了不识字的亏,现在有钱了,生活也好了,我可不能让我儿子也跟着吃这个亏。”
“跟着主公好啊,跟着主公有饭吃,有地种,百姓们都能去上私塾,读书识字,这在以前,我是想都不敢想的,其实我也去听过几天课,觉得先生说的有道理!”
“咱老百姓要想过上好日子,还得跟着主公干,所以跟着主公干我老马不后悔,即便是死,我也不悔,将来我还要让我儿子也跟着主公干,我老马家世世代代的人都跟着主公,这样我老马家就没人会饿死了,若是早点遇见主公,我的弟弟妹妹也不会.......”
‘砰!’
军司马说着说着便像是睡着了一般,手中的水壶也拿不动了。
“马兄弟,一路走好!”
车胄伸手探了探军司马的鼻息,随即悲痛的说道。
军司马的话,四周的将士们全都听在耳中,此时见军司马牺牲了,所有人皆是一脸悲痛的注视着那道即便是死也腰板直立的老兵。
“军司马牺牲了,该我们了,弟兄们,死也不能给杨家军丢脸!”
车胄提着战刀,看着早已倒塌的关墙,其上烈火正逐渐熄灭,决死一战就在当前,剩余的一万三千余名杨家军将士一脸无畏的盯着浓烟后的豺狼虎豹。
“呵呵,还真是无惧无畏,本将战死了三万余族人才突破了鸡鹿塞,就凭尔等也想螳臂当车,简直不知所谓!”
拓跋原野一马当先的从浓烟中走了出来,看着严阵以待的车胄,脸上随即闪过一丝异色,轻笑道。
“哼,要想过鸡鹿塞,除非踏过本将的尸体!”
车胄双目圆瞪,一脸愤怒的吼道。
“哈哈,那就让本将来看看你们汉将到底有何本事,面对我二十万大军也还敢这般大言不惭!”
拓跋原野随即策马而出,直接朝车胄杀去。
“杀!”
车胄亦是怒吼一声,率先杀出,其身后的杨家军将士纷纷发起惨烈的冲锋。
杨家军凭借着血肉之躯在这狭窄的街道上,硬是挡住了鲜卑骑军的冲锋,双方顿时陷入到惨烈的巷战之中,这时杨家军的优势彻底的爆发出来,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鲜卑骑士在这黑夜中无疑成为了移动的活靶子。
“全都给本将下马,步战!”
拓跋原野乃是杨家军的重点照顾对象,此时他身上也有几处刀伤,一张俊脸更是不知被谁给划了一刀,从额头至晗下,显得狰狞而恐怖。拓跋原野见己方将士被黑夜中的杨家军将士无情的斩杀,而道路则被无数尸体所阻拦,发挥不出骑军的优势,故而怒吼道。
月黑风高杀人夜,血色长空照眼帘,在鸡鹿塞这座要塞之中,到处都上演着杀戮。残肢,血浆,呐喊,惊吼交织在上空,双方人数差距巨大,饶是杨家军将士悍不畏死,然他们誓死守护的土地也在一点一点的丢失。
拓跋原野此时也不好过,他的族人每占领一块地方,都将要付出数倍甚至数十倍杨家军的人数,可谓是每寸土地都沾染了双方将士的鲜血,都有无数忠魂正在呐喊。
双方将士都杀红了眼,从畏手畏脚到忘死拼杀,从黑夜战到了天明,天微微亮时,鸡鹿塞另一边的关门早已破碎不堪,车胄浑身鲜血的站在关门之中,粘稠的血浆染得到处都是,此时他身边只有十余名老兵,这些大浪淘沙后的老兵深谙搏杀之道,故而才会坚持到现在,然一切都晚了,看着前方鸡鹿塞中越聚越多的鲜卑军,车胄随即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弟兄们,这恐怕是我们的最后一个日出了!”
“还是看见太阳让人舒心!”
一名老兵顿时闭上双眼,仰起头,任由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真是一群不可理喻的人,区区一个鸡鹿塞,区区两万汉军,竟然让本将折损了八万余人!”
拓跋原野此时面色复杂的看着对面的车胄,一夜的杀戮,不止车胄他们精疲力尽,鲜卑军亦是疲惫不堪,这时双方都需要休息,这座要塞已经彻底破废,四周浓郁的血腥味让拓跋原野没了吃早饭的胃口。
这时大地在颤抖,一股彪悍之气划破天空的红云,拓跋原野抬头看去,只见一彪骑军正从朔方方向朝这边奔来,他们带着无畏的气势,冰冷的眼神让拓跋原野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