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城郊。
曹略望着天空,天高云白,风从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吹过,林木的叶子大多落了,绿油油的原野与稀疏的林木中,隐约几处里聚。早上起来的时候,营地内的地面上结了一层冰凉的霜露,行走在上边,沾湿了鞋子,而当太阳高升后,这霜露渐渐地被蒸发不见了。
“吾为郡司马,今路遇流贼,欲去拜谒首阳县长,责问一二。”此时一身武官正装的曹略对黄盖、徐晃作揖道。
“君为本郡兵政,当是如此!吾与徐君必定看好营地。”黄盖回礼。
曹略再揖:“真是有劳二君了。”
旋即曹略带了两亲兵,三骑而去。
汉代之县,大县(万户以上)设县令,小县(万户以下)设县长,都是一县的最高长官。边郡荒芜,内郡一乡可比其一县。
首阳虽是小县,城中的规划却井然有序,大致分为三个部分——汉承秦制,城邑可分为三部:“闾里”,百姓们居住的地方;“市井”,也就是市场,买卖东西的所在;再一个就是“官衙”了。
比之后世的政府驻地,这个官衙可甚是厚重。官衙的外围有墙垣,并且墙垣很厚。若将整个首阳县城称为“大城”,那么“官衙”就是一座“小城”。西汉时,“官衙”在城中的位置不固定,有的在城中,有的在城东,本朝以来,逐渐都迁到了城北,遂成为了一种定制。
为节省人工、材料,很多官衙会建在县城的西北角或东北角,这样,利用原先已有的城墙,只需要再分别向外引出两道墙垣就能把官衙包围其中了。
曹略三人,经市井、过闾里,到了城东北,迎面一个石阙,正对着大路。石阙后边即“官衙”的大门。衙门通常南向,取“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之意。
门阙边儿上,有一个建鼓,悬挂木上。吏民、县中有事,便击打此鼓,以让人知晓。这玩意儿,曹略只是在后世影视古装剧上多有见过,似乎直到清末民国时期,衙门门前还有这东西,所以穿越以后见到此物也不惊奇。
衙门的两边常也会有一间或几间房,与围墙相连,门往外开。这是供外地来的官吏们更衣用的。如果长官暂时没有空儿见他们,他们也可以在其中歇息。
曹略是朝廷任命的郡吏,怎么说也是比县级,拿出印信、公函后,自然不必在“传达室”中等候,堂堂正正的步入了衙中。
内衙门口有两个门卒。看来县君御下甚严,这两个门卒皆持戟,站在门口的两侧,相对直立。
“来着何人?”一卒问道。
曹略解下腰间印绶:“陇西郡司马,谯县曹略。”
门卒见此:“不知上官来此,多有不敬,还请海涵。”
“不知者无罪!”曹略收起印绶、挥了挥手:“吾见县君,县君可在,速去通报。”
“诺。”
须臾,门卒出来,作揖道:“县君有请。”
进入内衙庭中。
庭院既广且深,正中一个大堂,屋檐飞角,雄伟高壮,这里就是县君升堂办事之所,名为“听事堂”。堂前有台阶,延向院中。——县君并不是每天都升堂办事的,勤快点的两三天一视事,懒一点的四五天一升堂。今天并非县君升堂的日子,堂门紧闭。
门卒略微停了下脚,说道:“县君在后边舍中……司马,请你先去客室里暂坐歇息,等我二人再去通报。”
官衙的布局,前边办公,后边住人。“舍”就是“宿舍”,上到县令、丞、尉,下到普通吏员平时都在舍中居住。
“去吧。”曹略挥了挥手。
这两个门卒还了一礼,自经过院中的石子路,绕过“听事堂”,往后边“舍”中去了。曹略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身影不见,这才转顾左右。
“客室”,即“听事堂”左右的厢房,每天都有小吏在内值班,负责处理日常的小事。此时下午,正忙的时候,各个“客室”里都坐了不少外来的吏员,观其衣着,有乡长,也有亭长,还有里长,间或亦有百姓。吵吵嚷嚷、纷纷闹闹的。
另有两三个小吏可能来得晚了,排队比较靠后,又不耐烦吵闹,所以没在室内等,而是立在庭中的树下。一个扶着树干,低头蹙眉,不知是在思忖公事,还是在想些别的。
客室里都有人,曹略没有进去,而是沿着客室后的走廊,来到西墙边的一棵枣树下站定。不过此时早过了枣子成熟的时节,树上空剩黄叶,地上落叶片片。不知怎的,院中尽管热闹,曹略独立树下,却莫名有些萧瑟之感。
他自嘲一笑,心道:“穿越十年,两世为人,居然还要为苟活于世而活着。弱冠之龄,曹操二十岁时任洛阳北部尉,悬五色棒,不避豪强,击杀犯禁的人,京师因为之敛迹,从此莫敢有犯者。孙坚十七岁杀海贼,十八岁破叛乱,为一县之丞。”
对比他两人的事迹,再想想自己的所为,曹略茫然若有所失。
他的这种“失落”,不是因为自觉“比不上”。曹、孙,千古人杰,曹略压根就没有想过与他们相比,他想要的只是能够保全性命于乱世而已,但既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生长在此时,在听到两个“同龄人”的所作所为后,再对比自己的所为,也难免会有些失落。
曹略穿越到汉代已有十来年,虽然本质上还是“后世人”,但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当时风尚的影响。
两汉之人无论青年、中年,抑或垂垂老矣的暮年,皆“志大、言大”,有雄强的心态、积极的进取精神,渴望建功立业、光耀声名,便如刘邦、项羽这样未发迹的乡野粗人时也会自称“大丈夫”,何况像曹略这样读书识字的人?
十几年前死去的“党人领袖”汝南陈蕃,年十五出豪言“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十五岁就以“大丈夫”自居,而最终他果也以其身殉其志。
经年受这样环境的熏陶,潜移默化,他的性格、志趣自也会与穿越前有所不同了。他开始得陇望蜀——建立更大的功勋。
正感慨间,先前的那两个门卒回来了:“县君在内堂恭候大驾!”
三人遂绕过听事堂。
听事堂后是户、法、决、仓、贼等等诸曹办公的地方,又从中穿过,来到后边。
前边是办公的所在,后边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衙舍”,官吏们居住的地方,一个是牢狱,囚系罪犯的地方。因所谓“廷者,阳也,阳尚生长;狱者,阴也,阴主刑杀”,所以,牢狱在“县廷”的北边。“衙舍”与牢狱遥遥相对,其间有高墙、过道、庭院相隔。
门卒引着曹略进入“衙舍”,最先是普通吏员的住院,一间一间的单人房。
后边是县丞等长吏或亲近吏的住院,有的独居一院,有的两三人合住一院。
再后边,即县君的住所了,一个三进院落,收拾得十分整齐,院中有树、有菜畦,房屋略显陈旧,但很干净。院门口有门卒守卫,入内有家奴伺候。
进了头层院落,站在二院门外,门卒笑道:“县君自任本县,除本地豪右与地方贤人外,从不在居所见客。特别是对本县的吏员们,若有公事,皆在听事堂接见。”
“县君真乃严清之人!”曹略赞道。
“哈哈。……司马,请进吧。”
进了二院门,经走廊,来到右侧堂外。曹略随着文直他们两人在门口脱下鞋子,垂首恭谨入内。只听得门卒说道:“禀县君,陇西郡司马曹略到。”
一个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应道:“请入座。”
紧接着,曹略听到了“啪啦、啪啦”的声响。他微抬头,见正榻上跽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长须男子,未着官袍,穿着黑色的便衣,头上戴高冠,手中拿了一卷竹简,刚放到案几上。——那“啪啦、啪啦”的清脆响动,便是竹简落在案几上发出的。
曹略不急着入座,先作揖:“陇西郡司马曹略,见过县君!。”
这个四旬男子便是本县的县令,北地郡人,姓张名昌。
张昌起身回礼:“不知郡官来临,本县真是有失远迎。”
“县君客气了,吾虽郡朝之吏,然君乃一县之尊,吾岂敢托大。”曹略跪坐道:“今吾面见县君,是有一事相询。”
“曹司马但说无妨,吾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旋即曹略就把路遇流寇、收拢村民等事讲了。
言罢,只见张昌皱眉:“此股流寇,袭扰渭水一带久矣,彻底肃清难哉!光靠本县之力捉襟见肘啊!”
旋即,张昌目示亲随,将一卷竹简,一张帛画交予曹略。
“此乃这股贼寇的一些资讯。”张昌道:“每当入冬,寇贼便多。”
“每当入冬,寇贼便多”?这些寇贼中固有真正的贼盗,但却也不乏走投无路的穷人,与其饥寒而亡,不如拼上一死。只杀人,不治民生,此为舍本求末,实乃饮鸩止渴。
曹略想道:“如今国家积弊已深,根子全在‘天子’、‘朝廷’。有识之士岂会不知此实舍本求末?只是奈何无能为力。我一个后世来的人,乱想这些也无用处,至少今之县君还算清明,总要强过那些阉宦子弟、贪官暴吏。……,罢了,远的管不了,只说说眼前事,先把这股流寇给剿灭了。当做是上任前的‘见面礼’。”
“如此真是叨扰县君了。”曹略起身作揖。
张昌亦是起身:“司马若是有需本县帮忙的地方,本县必不推辞。”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