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监。
东跨院值房。
“这次一定要优中选……”
王守业说到半截突然停了下来,用炭笔敲打着桌子沉吟半晌,忽又摇头道:“还是先不要优选了,尽量选那些平常的鸡鸭进行育种就成。”
按照正常的程序,应该是先掐尖选那些品相最好的,来进行优生优育的培养。
但王守业的目的,是想要验证这些半成品鸡鸭的免疫力,是否具有普遍遗传性。
因此取中间值来进行测试,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先就这么些吧。”
他放下手里的会议简纲,正色道:“育种和催化的事儿先不急,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新来的内卫们,尽快熟悉西跨院的环境——尤其是一些禁忌事项,必须反复的宣讲,以免重蹈覆辙,再酿出什么事故来。”
钱启忙起身应道:“大人放心,小人一定把那个什么安……安全培训做好,等回去就先找几个受过伤的内卫,给新来的弟兄现身说法。”
新任都事张四斤,也随着钱启一同起身,可那唯唯诺诺里却透着迷茫,明显对王守业开会风格,还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这些小节,自有钱启负责普及,王守业也让懒得多解释什么。
看钱启已经领会了,便顺势摆了摆手:“那今儿就先到这吧——对了,你们回去之后,记得跟杨勾管通通气,看库房那边儿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眼见两人弓着身子,就要退出值房,王守业忽又喊住了钱启,貌似不经意的问了句:“对了,那妖印沾多了活物之后,近来有没有生出什么变化?”
“这……”
钱启忙又转回身来,讪笑着禀报道:“这卑职倒真未曾注意,要么等卑职回去之后,先让人仔细检查一下?”
王守业闻言一扬眉,不悦道:“沧州惨案殷鉴不远,这怎么能疏忽大意?去把它拿来,本官要亲自检验一番!”
钱启挨了训斥,急忙带着张四斤匆匆而去。
二人离开之后,王守业身子往后一倒,却是哈欠连连。
昨儿从赌坊把李伟带回家,又听两个老的好一番忆苦思甜,直闹到后半夜才睡下。
而第二天一早,又要起来处置徐嫂的事儿——原本王守业是不想管的,可谁让李伟这厮生了个好女儿呢?
结果一番沟通之后,那徐嫂依旧对李伟颇为排斥,宁愿辞工不做,也不肯跟着李家父子住到前院去。
唉~
这就是命啊!
估计她做梦也想不到,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李伟,几年后竟能当上国丈。
正边打哈欠边唏嘘不已,外面就有人挑帘子闯了进来。
王守业撩眼一瞧,却是那监斩的孙公公。
“我说王守备,你、你怎么还有心思管别的?!”
就见这中年太监几步抢到近前,鸡爪似的竖起三根瘦骨嶙峋的指头:“这都整整三天了!那墨韵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你就不想想,咱们该怎么向上面交差?!”
王守业定定的看着他,却是一句话也懒得多说。
就本心而言,他并不愿与对方闹的太僵,毕竟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人,进个谗言什么的,比旁人方便多了。
可无奈这厮打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处于歇斯底里的无能狂怒之中,压根不能心平气和的沟通。
再者说了,王守业要真有别的法子,还用的着他苦苦相逼?
而见王守业没什么反应,那孙公公愈发的焦躁,三根指头鸡爪似的抖动着,胸膛里也像是装了台风箱。
呼呼嗤嗤的喘了几声,他猛的一拍桌子,愤然道:“咱家就说吧,这钦命差遣应该慎重以对,结果你偏偏……”
“孙公公。”
王守业原本不想理他,但听这厮为了逃脱责任,竟开始明目张胆的颠倒黑白,便忍不住冷笑道:“当初催促我赶紧下手杀人的,好像是孙公公你吧?这事儿连李督管都有所耳闻——要不,咱们去寻他老评评理?”
不说别人,单单拎出李芳说事,自然是为了提醒那孙太监,山海监不比别处,现成就有浅邸旧宦,真要敢把这谎话扯到宫里去,吃亏的绝不会是他王守业。
那孙太监面色变了几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气势顿时一落千丈,悻悻道:“那、那也总该想个辙吧?”
王守业再次沉默以对。
现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墨韵的苏生希望越来越渺茫。
至于应对之策么……
这种事哪来的应对之策?
他眼下就等着沧州回信儿,然后直接具本奏报了。
“大人,妖……”
这时钱启又风风火火的赶了回来,进门正要禀报却,却一眼瞧见了须发皆张的孙太监,当下又犹犹豫豫的往外缩。
王守业头也不抬的问了句:“东西拿来了?”
“拿来了、拿来了!”
钱启这小心翼翼的,将那妖印拎到了王守业面前。
之所以说‘拎’,是因为那妖印上系着条绳子,钱启就是悬臂抓住绳子的一头,把它提溜过来的。
“放在桌子上吧——再去隔壁把李如松喊来。”
“哎!”
钱启如蒙大赦,忙点头哈腰的推出了门外。
而孙太监眼见王守业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那枚官印,似乎早把自己给忘了,气的狠狠一跺脚,转头也出了值房。
终于清净了。
不过也没清净太久。
很快李如松就赶了过来。
他昨儿正式入职后,原本应该顶替刘坤,负责后院的巡逻布防任务。
但鉴于他今年只有十三岁,白常启怕他年轻没经验,再闹出什么纰漏来,所以把这差事交给了别人,让李如松暂时先跟在周怀恩身边历练着。
却说李如松进门之后,就毕恭毕敬的上前拱手:“义父唤孩儿过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我把前邻的院子买下来了,两天后正式交接,到时候你也搬回家里住吧。”
“孩儿知道了,等回去就告诉崇秩叔。”
“再就是……”
王守业指了指那妖印,道:“我打算试一试,看这妖印长期接触活物,有没有产生什么变化。
要是没发生什么异常情况,你就等到一盏茶后,再将我与妖印分开;若是有意外发生,你就立刻将这妖印扯开。”
李如松这才晓得桌上放着的,就是从沧州带回来的妖印。
当下便换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就和经历过八月初一那场大劫的锦衣卫们一样,去过沧州府的人,对这妖印总是格外忌惮,即便李如松这样的初生牛犊,也不例外。
可也正如因此,才不怕他会大意马虎。
让李如松攥住绳头,王守业便伸手按在了那妖印上,甫一按实,阴冷冰寒的气息就席卷了全身。